奇怪的单词,命令的口吻。降谷零默然看着面前的黑发少年将枪口转向自己,复杂的心情还没来得理顺,对方忽然笑了一下,一瞬间调转方向。
‘砰!’
额头被射穿的琴酒只发出了‘你’的音节,身体便轰然倒下。
这位组织里的top killer,这种时候也没有比其他的杀手多活几秒,很快变成了一具再普通不过的尸体。
降谷零回神的第一句话是喊出来的:“离开那里!”
那个位置,就暴露在狙击手的视野之下,从后者的角度可以看到琴酒被杀的一幕,那么他就会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的是敌人,开枪,是必然的事。
他冲向那边,奔跑、跃起、飞扑,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一切像是慢镜头,A君转头看向他,眼睛微微睁大,血从对方身体中飞溅出来,然后他伸出的手触碰到对方温热的身体,抱住,一起向另一侧倾倒。
时间又快了起来,他抱着对方在地上翻滚来到另一侧盲区,微微发抖的手感受到湿热的液体,他瞬间判断出了对方中枪的位置,但这一刻却宁愿自己没有这份敏锐的判断力。
“没事的、没关系,我马上叫人救你……你不会有事的,别怕……”
“风见。”通讯连上的瞬间,他几乎立刻冷静了下来,报出自己的地点,“立刻带一队人过来,让急救的医生上楼到这个房间,东南侧大楼往下数第三层朝西的房间、西侧大楼天台东侧两名狙击手处理干净,来时记得伪装,不要让——”
“别来。”A君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开口,“我身上还有二十发子弹,楼下西街停的车上有来.复枪,足够你解决掉他们……”
那些人可不是傻子,一旦意识到波本和官方的关系,他们抽身绝对一个比一个快,到时候要完全解决他们,不光平添伤亡而且麻烦耗时。
他侧了侧头,用嘴唇碰了碰降谷零的下颌,“抱歉,但是……是你先、把我关起来,所以算……扯平了。”
“别忘记我,我回去之后……也会一直记得你……零……”
对面的风见意识到了什么,迟疑开口:“降谷先生,人……”
“……不用来了。”降谷零抱着失去声息的身体,仍旧没有失去的实感,他茫然收紧手臂,脸颊贴上对方颈侧,那里还是温暖的,这具身体的器官、组织和细胞仍保持某些活动功能或反应能力,就像还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柔软的,但是很快它会像普通的尸体一样经历尸冷、尸僵,然后腐败,或是火化成为带着骨渣的灰烬。
生命逝去的过程快的不可思议,像是刚才的琴酒,像是现在的A,他看着他安详宛如睡着的脸,只觉得他随时会睁开眼睛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得逞笑容,但是没有。
他用沾满A的血的手伸入西装内袋。
东西他很早就买了,但是不知道该保存在哪里,感觉哪里都不保险,因而直到现在也带在身上。
“回去之后……是指什么呢?”他低声询问一个再也不会回答的人。
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轻松地想着要让对方记住他,越久越好,现在要记住一个人的却变成了他自己。
直到此刻他终于迟钝地感知到痛楚,像是心脏被硬生生挖开,鲜血淋漓,只要他还记得对方,这里的伤口就永远不会愈合,从今往后他再也不需要为这个人的安危担忧,拐弯抹角费尽心思瞒着A探知他的行踪,再也不需要陪着谁彻夜浪费时间在游戏上,也再不会有人悄悄从窗户溜进来,口袋里装着不可言说的心思……结果到死也没能成功。
降谷零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一个人,自己生活才是最自由的,工作和国家就是他的一切,恋爱没什么必要——只是还没有遇到那个人而已。
和对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尽管见面的机会很少,但只要想到对方,心情就好莫名其妙地好起来,空闲下来的时间也会不自觉地开始设想未来有对方在的生活,甚至列了一张未来清单。
他以为还有很多时间,但世事无常,列进计划清单里的每一条都成了永远的未来式。
以前都只当是故事里的夸张描写,现在却发现是真的,只是少了那么一个人而已,未来的色彩就可以从五颜六色变成黑白。
外面的杀手在琴酒死后就没了战意,现在已经不知所踪。
他一直坐在这里,直到西沉日暮,窗外照进来血一样的颜色。一开始还会想起以前和对方相处的点滴,后来那些画面就都变成了温泉旅馆那天,对方撑着栏杆回头望过来,眼睛亮亮的,对他说这里可以看到富士山。
那是他们确认恋爱关系后第一次出去,对方肉眼可见地兴奋,和之前的冲绳、轮船旅行时完全不同,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样,不加掩饰地表露出幼稚的一面,那时他生出了极大的成就感,仿佛水滴打穿石头,精心护养的花终于开放一样,五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现在对方再一次死了,那么他回到过去,再经历一遍只能用痛苦和压抑描述的卧底生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就结果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改变。
连死去后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样子。
*
行动开始,降谷零却一直没能联系上,风见裕也担忧自己的上司是否出了意外,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了降谷零之前联络时说的地点。
彼时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之下,只剩下一点余晖,勉强照亮这里没有繁华灯光的荒凉地界。
他借着这一点光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一声‘降谷先生’却卡在了喉咙里。
被金发上司抱在怀里的人青白的皮肤昭示了他死亡的事实,降谷零将他已经僵硬的手握住,指根处细窄的贵金属反射出淡淡的光泽。
不只是协助者,还是……这样的关系吗。
风见裕也想起之前上司问过他有关戒指的问题,他那时大吃一惊,忙问对方什么时候恋爱了,竟然已经到了结婚的地步他都毫不知情。
降谷零语带笑意道:“结婚大概是不可能了,不过我确实是在恋爱中,等有机会会介绍给你认识的。”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一时竟不知道该共情上司,还是庆幸对方死在这里。
男人也就算了,对方还是犯罪组织的干部……作为协助者自然是无所谓的,可如果是这种关系,降谷零之后的处境恐怕会很难过。
怎么能死在这里?
幸好他死在了这里。
矛盾的想法在脑海中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