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鱼群漫游中,慕昀注意到了一道藏在面镜后的目光,隐秘而灼热。他稍稍偏过头和孟居进行手势交流。
[你怎么总是在拍我?鱼不好看吗?]
简直明知故问。
孟居在心中暗笑,晃动脚蹼踢水,用手掌呈波纹状晃动。生动又形象的比喻,即便不开口慕昀也能理解到了。
他说:
我拍到了一条美男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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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滩上的阳光褪尽,日向西斜。
令人眼花缭乱的水上项目让四个青年玩到筋疲力尽。
在店里用过晚餐后,天色已擦黑,年轻人们又带着啤酒水果和一些小吃回到了岸边,租下一小片露营地,等着看这个季节最负美名的“蓝眼泪”奇景。
丛雨航横屏端着手机,播放之前保存下来的视频资料。
画面中是往年海萤大爆发时的绝美场景。随着海水波浪摇荡,一层层一片片幽微的蓝色萤火惊艳海岸线,如湛蓝的星光一般铺砌到渺远的海天相接处。
孟居盘腿坐在麻网吊床上,抱着一块冰镇的西瓜啃了两口,从屏幕上移开目光,眺望海风习习的平静滩畔,含糊地询问:“看起来应该是海水中的一种荧光微生物。”
“恩。”丛雨航放下手机,啪的一声启开一罐啤酒捏在手里摇晃,伴着沙沙的气泡融化声接着开口:“我也是之前听人说的,蓝眼泪来袭的时候堆聚成群,从海边沙滩上踩过去,每一个脚印里都会闪着浅蓝色的荧光。”
“这么有诗意的画面,应该是哪个小姑娘告诉你的吧?”童泽对这种自然景象非常好奇,便打开百度搜索了一下,还把显示出的信息递向舍长,“看,专家说这是它们求偶的信号。”
丛雨航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你的关注点永远清奇。”
安静地听大家聊了片刻,蜷单膝跪坐在沙滩上的慕昀悠悠启唇说:“感觉就像听鲸鸣一样,不仅需要运气,还要靠群组信息共享的。要不然,我去和当地人打听一下?”
“别折腾了。”丛雨航笑着拦住室友的动作,虽然这件事是他提议的,却也不是非看不可。
“早知道和你们这群人在一起没什么运气可言,就算看不到,坐着聊天喝酒也是好的。 ”舍长说完率先举起了手中的铁罐啤酒。
随即,大家都会意地碰杯上去,孟居也主动放下西瓜。然而大家都知道这家伙酒相奇差,所以没人来劝酒,任由他半口半口的浅啄着。
空气中湿咸的味道混杂着麦芽香,年轻人们吃吃喝喝,伴着清脆的海浪声聊着亲密无间的话语。
慕昀把喝空的酒罐捏得哗啦响,在夜色中抬起幽淡的眸子,沉声道:“丛哥的工作都定好了吧?”
丛雨航点点头,“培训期都已经过了,八月就可以正式入职。”
“预料之中啊,舍长会是我们中最先找到毕业方向的。”孟居捧着啤酒轻荡着身下的吊床,在沙面上留下一道颤晃的影子。
“丛主席的论文都定终稿了。”童泽眯着一双狐狸眼调笑,“一个永远走在时间前列的男人。”
孟居移动视线,“泽哥呢,学校申请得怎么样?”
童泽抬手把酒罐凑到嘴唇边,咕咚灌下两大口,爽快地叹息:“差不多了,在准备签证材料,大约八九月入境。”
接着,他学着孟居之前发朋友圈的口吻,在情绪上添油加醋地模仿:“我也是有书要读的人啊~”
阴阳怪气又莫名可爱的口音逗得身侧青年们想笑。
其实大家都明白,他们早晚会有各奔东西的一天,只是没有人率先说破。
“那,前程似锦。”
晦暗的光影中,不知道是谁开的口,紧接着,其余三人也举杯异口同声:“恩,前程似锦。”
年轻人边聊边坐,从黄昏一直等到了夜间十点钟,浮游荧光海始终没有来。
夜里的海狂野起来,漆黑又神秘。
青年们兴起,放下酒罐一起到岸边踩水,个个高挑挺拔的身影却像孩童一般踏着冰凉的浪,互相推搡玩闹直到深夜倦怠,才结伴回民宿去。
许是前一天玩得太疯了,第二日大家不约而同地晚起,就连活动安排也明显安逸了许多。
白日里,童泽和昀哥从赶海归来的渔船上买了许多海鲜,搞了场自助烧烤。
下午,另外两个室友跟着年轻的民宿店主窝在屋子里面打街机游戏,慕昀实在玩不懂,便到附近的车行里租了辆车,自驾带着男朋友到附近的景点转转。
慕昀单手握着方向盘,偏头瞧了眼车内后视镜,后面的家伙已经完全趴倒下去,只留一双脚还搭在副驾驶的靠背上。
“阿孟,你到底连上蓝牙没有?说好了要放个音乐的,这都开出几十公里了怎么还没动静?”
“不能怪我呀,这辆车的蓝牙有问题。”经历N次失败之后,孟居终于连接好了车载音响。
/> 慕昀的目光笔直地注视着前方道路,回应道:“是你说的,自驾不听歌,快乐少一半。”
孟居的指尖滑动过歌单,连声安抚:“别急别急,马上为你开启躁动模式。”
话音落下,车内音箱中已经传出了风格显著的pop前奏。
《Cool Kids》的节奏强劲,从第一句歌词响起就让人情不自禁地点头抖腿,副歌部分更是高潮迭起。
“I wish that I could be like the cool kids.”
“Cause all the cool kids they seem to fit in.”
“……”
孟居悠闲地仰身,随口哼唱出的嗓音一如往日惊艳,拥有让人共情跟唱的魔力。
“就凭着你这嗓子,还连什么音箱啊?” 慕昀被他的开心感染,笑着打了把方向盘。伴着歌声,车子行驶在笔直无边的道路上开得越发平稳。
&n bsp;日暮时分。
绕了一圈的越野车再次回到了民宿附近,此刻夕阳正美,归途上的青年们被吸引着停车观看。
渺远的海面上,一轮耀目的火球渐渐西沉,把周围数里的波纹都镀上灿亮的金色。
绮丽的红霞从远方地平线压盖而来,宛如一只承载光芒的箭矢射穿层层云雾缝隙,折出千万缕灿烂余晖。
车内的乐曲声依旧响着,不知道按照歌单顺序播放到了哪一首,只有朦胧隐约的鼓点声伴着唯美的落日图画。
慕昀怀抱双臂倚在车门边,安静地仰头观赏这片在道路中偶遇的美景。
忽然,他听到身后有哒哒的响动,转头看去才发现,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男朋友已经爬上了越野车的机盖。
“干什么?”慕昀单肘撑着车子,好奇地询问。
“站得高看得远。”孟居一路攀上最高的车顶,居高临下地俯看下去。
在庞大车型的衬显下,青年的身影更加颀秀瘦削,两条腿被落日光影拉得细长笔直。他抬起双臂在颈后交握,慵懒活动腰身的同时,眼神灼灼地落在昀哥身上。
慕昀被他滚烫的视线盯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扬唇笑笑:“现在呢?”
背对着盘亘无人的公路,还有更远方辽阔闪烁的海域,孟居伸出左手,就着乐曲旋律缓缓舒展开指节,仿佛是要触摸晚霞一般高举过头顶。
“撩你。”
简单又自然的两个字轻声脱口,带着种言出必行的魄力,让男朋友的目光再也无法挪移。
他的舞蹈,慕昀看过无数次,可每一次都是种全新的感官体验。
大概是出于随性编排,慕昀辨认不出这家伙此时跳的是什么舞种,只见一抹夕阳残红下的剪影,律动之中带着种让人倾倒的野性之美。
无所谓场合时间,也无所谓服装灯光,那种精湛到收放自如的舞技,让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又缠绵缱倦。
慕昀在车下轻笑,深呼吸片刻后跨步跃上车顶,抓住精力旺盛的男朋友,朝着自己身前猛的一带。
“有件事你得负全责。”
“什么呀?”孟居没站稳,就着慕昀的力气跪身下去,和他拥坐在一起。
慕昀垂着一条长腿坐在车顶边缘,轻声调侃:“我经常因为老婆太辣而被勾搭得不知所措。”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适应。”孟居笑笑,转身躺倒在男朋友放平的膝盖上,在舒服的风中眯起黑眸,胸膛微微起伏着开口,“我们未来还有很多时间。”
慕昀动了动唇瓣:“当然。”
晚风吹起,刺眼的光辉缓慢淡去。凭借最后余力倾泻下来的夕阳落在一坐一卧的年轻人身上,变成整片朦胧又温存的绯色。
*
金秋九月,一场疏雨刚刚洗去了江外的尘埃,莘莘学子怀着各种期待涌入崭新校园。
在新生入学的日子里,举目皆是红绸条幅和往来人群,平时幽静的小路也变得热闹几分。
孟居踩着遍地灿黄的梧桐叶,走在还不熟悉的园径中,偶尔会遇见一两个大一新生向他问路。
“学长你好,打扰一下,请问二食堂怎么走?”
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被人拦路,孟居只好再次礼貌地微笑道:“我也是来报到的,不太清楚,你可以去那边橘色的帐篷里找带工作牌的学生问。”
“啊好的,谢谢同学。”问路的男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谢后转身另寻他人。
反应还真快,这就从学长变成了同学了?
孟居无奈地哼笑,正欲再抬步,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孟居,巧呀。”
青年迎着纯净的阳光回头,看见一道熟悉的女生身影,是同样来办理入学的李思遇。
她单手拎着一只小号的行李箱迈步过来,上下打量几眼后善意地调笑:“哪有你这样两手空空来报到的?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高年级的学长在遛弯儿视察吧。”
“家离得近,真没什么可带的。”孟居随意地摊了摊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数据线和身份证,还有折叠成小方块的入学须知,“看,全部家当。”
李思遇的杏仁眼中闪着柔和的光亮,想也不想便反驳:“我信你的鬼,行李都是昀哥拎着的吧?又是被自家cp甜掉牙的一天啊~”
“我今天还真不是和他一起来的。”孟居傲气地扬了扬眉梢,抬手指向面前的同窗,笃定道,“而且我的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强,你这属于主观偏见。”
“行行行我道歉。”李思遇的嘴上虽然麻利,但噙笑的眼神却表明了她一点也不相信这套说辞,“我约了张溪帮我搬行李,先不和你说了哈。”
孟居挥手道了声“回见”,接着对照通知单上的楼号寻找公寓。
江外的研究生公寓是高层的小两人寝,配备电梯,比本科住宿时方便了许多。
走出合金电梯门后,孟居在长廊尽头找到了对应的寝室号。
看样子室友比他来得早了些,透过米白色门板间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晃动着的人影,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床铺上。
孟居直接推门进去,对着窗边位置揶揄地开嗓:“哪个不要脸的又上爷的床了?”
被朗声责怪的人连头也未抬,依旧垂眸整理着手中的床单,直到被褥都铺整齐,他才拧身转来一道侧颜,波澜不惊地抿了抿唇角。
“你爬我床的次数还少吗? ”
清俊的眉骨,逸然的下颌,都恰好是记忆中最怦然心动的模样。
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明澈瞳孔也一如初见。
闯门而入的青年靠在墙壁边匿笑,在他身后的门板上贴着一张欢迎入学的寝室名单。
江市外国语大学高翻学院:
孟居
慕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