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方才走进门的陆远涛,如同和煦春风,那么此时的男人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无法遮掩的锋芒。
这样的转变,让赵怀心惊同时,又带上了几分期待:“哦,是哪三点?”
陆远涛微微一笑,又恢复成那清风徐来的模样,似乎瞬间锋芒毕露是假象。
“瑞山之危第一点,在于朝廷与藩王之争。”
“英王已死,蒙王、韩王与瑞山王,便成了朝廷眼中的三根刺,迟早都会想方设法一一拔除,其中蒙王兵强马壮,且领地位处两国边境,地域辽阔却分外贫瘠,并不适合中原人居住,要对付他得不偿失,朝廷定会从长计议。”
“韩王领地狭小,且胆小如鼠,向来以大周皇室唯首是瞻,如今尚有韩王之名,却无韩王之实,是仅存三位藩王之中,唯一一位领地内的长吏都是朝廷派遣的王爷,朝中甚至有人公然嘲讽,说韩王是大周皇室养着的一条狗,韩王听了也只一笑置之。”
“赵某设身处地去想,我若是大周皇室,也愿意留着这么一位虚有其名的异性王,好彰显大周皇室仁慈,并非冷血无情的要削藩。”
“三王之中,只有瑞山王占据瑞山富饶领土,看似偏远,实则每年产出不低,如今还有香皂香水和神仙酿,三者能换来源源不断的银两,可谓是一个聚宝盆,大周皇室连年征战,耗资巨大,有什么比攻下瑞山更一本万利的买卖。”
赵怀脸色一紧,他何尝不知道瑞山的生意太赚钱,必然会引来朝廷眼红,但瑞山实在是缺钱,没有钱他寸步难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今被陆远涛一点,他才意识到瑞山的危机就在眼前,打完了英王,有什么比收拾瑞山更能贴补朝廷消耗的物资。
之前英王落败,赵怀派遣马汉带人偷袭,想要削减朝廷兵力,也是为了长远打算,毕竟朝廷死伤严重的话,也不会那么快有能力对付瑞山。
赵怀淡淡道:“就算如此,瑞山也不已不是昔日软弱可欺之地。”
陆远涛笑道:“瑞山固然不是,可瑞山可有一大缺点。”
“瑞山王之母,乃是大周皇室嫡系郡主。”
赵怀脸色一冷:“陆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远涛解释道:“陆某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当年瑞山太妃能以一己之力,将王爷从京城那龙潭虎穴安然带出,可见太妃的心是向着瑞山的。”
“可血脉亲缘不可断绝,陆某猜测,不久之后,大周皇室便会以各种理由,下令急召王爷母子进京,无论是丧事还是喜事,总是难以推脱。”
“王爷若是不去,瑞山便主动与朝廷撕破脸皮落人口舌,给了朝廷发兵讨伐的借口,若是去了,这一次恐怕不会有上一次的好运,能够安然归来,去与不去,瑞山都会落入被动。”
赵怀皱起眉头,他略一思索,便知道这可能性极强。
陆远涛又道:“瑞山一地繁荣,全系于王爷一身,若王爷身陷囹圄,那瑞山便会如斩去羽翼的雄鹰,不堪一击。”
赵怀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陆远涛,半晌,忽然一笑:“陆先生这话也有道理,但这看似误解之局,实则容易的很。”
“本王自幼体弱多病,好几次都差些活不下来,如今在瑞山杂事繁多,劳累过度生了重病也有可能,趁着英王一事还未结束,本王先发制人派遣使者入京,大肆宣言瑞山王病重一事,母妃需要照顾本王,自然也无法入京。”
“大周皇帝讲究仁义,以礼治国,想必也不好让我一个重病在床的孩子,入京奔丧的,除非他自己命丧皇权,除此之外再无他人有资格让本王带病入京。”
这时候,赵怀倒是感谢亲外公死的早,绝了皇帝拿他作筏子的可能。
赵怀一想,深觉只要脸皮厚,他远在瑞山,朝廷也拿他没有办法。
听见赵怀的办法,陆远涛眼底闪过笑意,点头道:“王爷这一招妙极了,即使朝廷心生不满,派遣灵师前来查看,但在瑞山自己的地盘上,胜算便是由王爷说了算,这法子能让瑞山之危缓上三年。”
三年之后,朝廷从英王战乱中缓过劲儿来,不管赵怀真病还是假病,都不会再忍耐。
赵怀淡淡一笑,又问:“那这第二危呢?”
陆远涛露出笑容:“第二危,在于瑞山氏族。”
“瑞山本地氏族繁多,盘根错节数不胜数,四大世家同气连枝,如今王爷强势崛起,诸多世家看似顺从攀附,实则不过是隐忍一时。”
“陆某说一句不好听的话,瑞山氏族传承多年,甚至有些世家扎根于此,比瑞山王府存在的年月还要更多,如同一颗长在瑞山城头的毒疮,迟早都会让瑞山城的主人痛不欲生。”
赵怀眼神一沉,他心底也忌惮瑞山世家多时,但正因为他们盘踞多年,想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所以才会选择怀柔之策,如今看来颇有成效,世家之中吴家与瑞山王府合作,白家和陆家也多有示好,慕容家也沉寂下去。
陆远涛似乎看穿了赵怀的想法,笑着问道:“王爷心底是否在想,瑞山世家虽难缠,但以利图之,也能化敌为友,为瑞山王府所用?”
赵怀微微吐出一口气,淡淡道:“正因为世家盘根错节,牵连甚广,才需要徐徐图之。”
陆远涛却摇头道:“王爷此举,错得离谱。”
赵怀脸色一沉,马汉已经忍不住怒喝:“陆远涛,休要张狂。”
陆池虽未说话,却也脸色冰冷,右手已经拿在了刀把上,似乎只要赵怀下令,便要让这以下犯上的小子血溅五步。
陆远涛将两人的表现看在眼中,对赵怀又平添几分赞赏,作为一个稚龄上位的瑞山王,他却能收服先王留下的人,让他们对自己极为忠诚,可见手段非同一般。
一路走来,陆远涛曾仔细看过马汉此人,虽有几分稚嫩,却是天生的将才,漳州一行染上了血色,更能见未来之能。
这般将才,是不会随随便便诚服于人的,更别提此人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尤其陆远涛注意到,听见他咄咄逼人的话,赵怀脸色不变,并无愤怒,反倒是心平气和的问:“错在哪里?”
十岁稚龄这般涵养,实在是让陆远涛心惊。
陆远涛对待赵怀越发谨慎,低头说道:“王爷既然知道,瑞山世家如同寄居在瑞山城头上的吸血虫,那将收益颇丰的买卖交给他们,虽能换来一时安稳,却不啻于养虎为患,亲手养大了他们的胃口。”
“养料越足,只会让他们的危害越大。”
“陆某听闻王爷政令,显然也意识到世家危害,才会大肆”
赵怀眯起眼睛来,他打量着陆远涛,发觉这个人行事作风十分激进,竟是要把瑞山所有世家一网打尽的架势。
赵怀淡淡道:“一国一城,有百姓,自然便有世家。”
言下之意,世家虽有危害,却也是一个地方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人只要存在,便会积累财富变成氏族,不可能使这现象完全消失。
陆远涛见自己连番游说,但赵怀却主意极正,鲜少因为他的话语就改变初衷,心底又赞许几分,笑着说道:“话虽如此,可想必瑞山世家,总有王爷不满之处。”
“陆某斗胆,猜测到几分。”
“世家盘踞,吞并土地,占据劳力,使得百姓无地可种,无人可用,因此,去年瑞山才会大肆开荒,并且接受漳州流民,给与落户的优待政策。”
“想必王爷也心知肚明,除非将这些世家连根拔起,否则的话他们不可能将已经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只是碍于瑞山稳定,一忍再忍。”
赵怀叹了口气,点头道:“陆先生猜得不错,本王对此不满已久,只是一直想不好如何处理。”
毕竟吞并土地,雇佣佃户的世家不是一家两家,而是全部如此,就连瑞山王府名下也有良田佃户,正因为如此,明知道此事有害,赵怀却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