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飞机上有驾驶员, 有组织的监控设备,如果随便交流,很有可能会出事。所以新海空带着黑泽阵坐进直升飞机之后, 便没有再交流。在巨大的噪音中,他们两个人双双保持沉默, 默契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所幸飞机的航程并不长,新海空才刚刚阖上眼睛小憩了一段时间, 就抵达了目的地。
他们停在了一个巨大的广场前面,周围还有数架载着人的直升飞机。劫后余生的小孩子们站得东倒西歪, 大部分甚至直接被担架抬着离开了现场。
“新海!快点过来!”
新海空才刚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站稳, 就被人揪着胳膊往人群外面拉。
他皱着眉, 抬眼打量了一下拉着他的人。
那是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妇人,半黑半白的头发丝交缠在一起, 显得有些疲累。她的身上穿着少见的、女仆式样的衣服, 枯树枝一般的粗手紧紧拽着新海空的胳膊。
这是谁?
“考核官大人要见你。”
老妇人一边抓着新海空的手,一边行色匆匆地往不远处的教堂里走。
“你待会服个软就好了,没必要和人对着干。你能逃过一次考核, 总不可能之后次次都这么幸运吧?这种考核死亡率有多高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既然能够在组织的培养下卧底进入政界,又何必要跟着那群孤儿院的孩子一起抢杀手的名额呢?”
哦吼,信息量好大。
新海空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了这个老妇人的步伐, 他顶着一张稚嫩的小脸, 若有所思地问道:“服软了之后, 我就能过得很好吗?”
“……”老妇人顿了一下,不以为意地开口:“至少比去训练所要好得多。你自己这一次又不是没试过, 还没有打消那个念头吗?何必呢。”
新海空抿着嘴, 迅速开始梳理线索。
首先, 这个女仆对他的身世背景和目前处境非常了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来源。
其次,按照女仆话里的意思,他和琴酒似乎已经走上两条不一样的道路。琴酒在训练所里经过无数次考核来争取活命的机会,而他则会接受组织的教育、以卧底的方式进入政界。
再次,十年之后他和琴酒是一起从训练所里出来的搭档,这说明他并没有按照原定的道路往前走,而是选择进入无比凶险的训练所。
那么问题来了,同样是六岁的孩子,为什么琴酒必须要在训练所里谋出路,他却可以接受以卧底为目标的培养?他和琴酒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差别?
而他又是为什么放弃了看起来要容易很多的卧底之路,选择进入训练所?
他和琴酒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智力水平,应该都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只有可能出现在……身世。琴酒是“孤儿院”的孩子,在没有表现出足够的能力之前,并不足以引起组织的重视。而他现在之所以会被寄予厚望,反向说明他的父亲或者是母亲,可能很不一般。
在结合组织给他规划的道路,不难猜出,他的父母应该是被组织派进政商界的卧底,并且坐到了很高的位置上。
那么跟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仆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家的仆人。这样一来,就全部都能串连上了。原来他不是孤儿吗?
新海空僵了一瞬,又被拉着往前踉跄了一下。
他想要开口询问更细节的信息,但一时半会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不是孤儿,他有父母。这个消息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但他的父母又是谁呢?为什么在回到这个时间线之前的那些日子里,他从来没有注意到父母的存在?如果他的父母是高层,那为什么在其他千千万万个平行时空当中,十六岁的他还是会被送进实验室、死在实验台上?
他的父母,没能够救下他吗?
“总而言之,你待会见到考核官大人之后,一定要好好说话,不要得罪他,也不要再闹脾气了。”老妇人拍了拍新海空的肩膀,语气认真地叮嘱着。
说完之后,她就把新海空推进了那扇半掩着房门的房间。
·
昏暗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桌子,桌角的老式台灯灯罩上积满了灰尘,光线很是黯淡。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坐在里面,鼻子上架着一副银色边框的眼睛,深灰色的眼睛透过镜片冷冷地打量着站在门口的新海空。从熟悉的五官,不难认出这就是十年后的那个考核官,没想到这个家伙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开始担任这个职位了。
中年男人把手上的钢笔放在一边,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你想清楚了吗?还要去训练所吗?”
现在的剧情已经进展到,他坚持要去训练所的地步了吗?
为了后续的闭环能够顺利展开,他肯定还是要进训练所的。
“……要去。”
站在门口的小男孩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不太符合年龄的深沉。
这里其实存在着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系统之前说过,其他世界的新海空同样因为那起实验死亡,这就说明,其他世界的新海空也同样进入了训练所。
那么,其他世界当中六岁的他到底为什么要进训练所?无数次尝试着改变之后,都没有试试看另一条道路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按照你父母铺好的路往前走。不过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仅仅因为一时赌气就要进训练所……”
中年男人提了提右边的嘴角,歪着嘴嗤笑了一声。
而且他的父母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一直都没有音讯?
六岁的“他”,到底在赌什么气?
“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可以回去收拾一下,准备搬去训练所了。接你的人会在晚上八点之前到达。”
中年男人抬手指了指门的方向,示意新海空出去。
快速地过完“进入训练所”这一剧情点之后,满腹疑问的新海空也急于去找那个女仆问清楚。他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和守在门口的走廊上、非常谨慎不敢偷听的女仆撞了个正着。
“怎么样?你道歉了吗?考核官大人让你回来了吗?”
年老的女仆半弯着要,有些浑浊的琥珀色眼睛担忧地注视着她面前的新海空。
“没有。他让我回去收拾行李,晚上就搬走。”
“怎么会!我去找——”
老妇人的眼睛里一瞬间染上了怒意,她直起腰准备往房间里走,却被新海空拉住了衣角。
“是我自愿去训练所的,和里面的那个家伙没有关系。你去找他,也没有用。”
“你!你为什么一定要犯浑!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你只需要按照你父母铺好的路一步步走,就不会出事——”
“真的不会出事吗?”
新海空微微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透着一丝纯然的疑惑。
在他看来,成为组织的情报人员未必是很好的事情。
政界确实很适合他这种手段很脏的人,但如果只能以卧底的身份进去,他将会永远受制于组织。如果想要借助红方力量,他将随时面对着来自组织的背刺,一旦为了保全自身、没办法完成组织的目标,就很有可能成为组织的弃子,迎来毁灭。
如果将希望寄托在黑方身上,他身为卧底,一定会无时无刻不活在怀疑和试探当中。毕竟,组织会忽视手底下的杀手,但绝不可能忽视埋伏在政界、呼风唤雨的高层。
这就和灯下黑的道理一样。如果想要篡位,还是从训练所这边入手要更快一点。
“……你还记得那件事情啊。”老妇人叹了口气,拉着新海空的手开始往回走。她的背影瘦弱而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岁。“那件事,也不能全怪组织,但……”
哪件事?
新海空的心里咯噔一下,他隐约有了预感。
老妇人带着新海空走到了一处拐角的地方,终于忍不住蹲了下来,用那双枯瘦的手扶着新海空的脸,琥珀色的眼睛里隐隐泛起水光。“你要记住,你爸爸妈妈唯一想要做到的,就是让你平安的长大。如果连这件事都办不到的话……”
什么叫“唯一想要做到的”,说得就和遗愿似的。
遗愿?
如果他的父母真的是高层,怎么会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他明明享受着特殊待遇,却始终见不到父母。其他平行世界当中的新海空,为什么要孤注一掷地放弃原本的“康庄大道”,扭头栽进训练所里寻找生路?
他不是那种会随便赌气的人,六岁的自己再如何幼稚,也不会拿生命开玩笑。唯一的解释就是,原本的“康庄大道”并不是坦途,他的父母是不是出事了?
他的父母是不是已经死掉了?
所以才会说什么想要他平安长大这样的话,所以眼前这个老妇人才会如此遗憾,所以所有人都在劝他不要赌气。
“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对吗?”
老妇人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艰难地抿着嘴,没有说话。
这种时候,不说话反而是一种默认。
所以他才在十几分钟之前,得知自己并不是孤儿,自己有父母,又在十几分钟之后,发现自己确实没有父母。
这太过于离奇,以至于新海空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这就好像隔着一层幕布在触摸别人的人生一样。
活着还是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是哪一年出事的?”
老妇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刚刚出生那年,因为利益冲突,他们被敌对组织的人伏击了……”
原来,不是他的父母没有救下十六岁的他。
是他,没能够救下他的父母。
时间线跳跃最大的问题,就是只能跳跃意识,无法跳跃躯体。
再往前退六年,他只是一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小鬼,根本不可能扭转父母死亡的命运。
这是他完美闭环上最大的遗憾,也是没有办法改变的遗憾。
其他世界的新海空,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会坚持要离开核心,前往训练所。留在这里只会走上和父母一样的道路,被迫成为双面间谍在红黑夹缝当中艰难生存,与其这样,倒不如赌一把大的,如果能成功,就能够彻底改变现在的局面。
每一个世界的他都在试图打破桎梏、自己掌权,只不过最后都失败了而已。
只有这个世界的新海空,成功了。
“这只是一场意外!我之前就不应该一时说漏嘴。去训练所里,难道会比待在核心要好吗?照我说,你还是好好去和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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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海空打断了女仆的话,拉紧对方的衣裙。
女仆诧异地望着他,疑惑地开口道:
“那个疯子?你为什么要找那个疯子?”
·
克莱恩·卡西,这是那个老实验员的名字。
和这位老实验员的交谈,远比新海空想象地要更加顺利。
他早在主时间线的那个实验室里,就特地留意过对方胸前的员工牌,也尽可能多的记录下对方身上的特征,所以非常顺利地从女仆口中套出了这个老实验员的位置和近况。
这个家伙是一个彻彻底底地科学怪人、研究狂魔。他一直以来都待在实验室里浑浑噩噩地做着奇怪的实验,但因为本身资历较老,实验室里的研究员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视了这个家伙的行动。
好巧不巧,这个家伙一直以来研究的内容就是时间,他想要做出一台时间机器、穿越时空。这个想法在大多数人看来都只是天方夜谭,但对于新海空来说,却是切切实实的现实。
他们之间的交谈几乎可以说是一拍即合,身为时空穿梭现实版案例的新海空,把这个老实验员哄得昏头转向,当即拍板决定开始制作他口中的“系统”。新海空还不忘透露给对方几个未来时间段上的大事件,以维持对方三十年如一日的研究热情。
离开实验室之后,新海空麻溜地带着女仆收拾好的东西,搬进了训练所的宿舍。他还利用女仆的人脉,给自己换来了最后一份保障。
·
深夜。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闪得人眼睛生疼。
黑泽阵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水,避免汗珠顺着面部的弧度流到他受伤的右眼。今天在训练场里,一个比他大几岁的成员拿枪托砸在他的额角,锐利的边缘戳进他的眼眶。好在一旁的医生及时上前帮忙处理,这才保住了这只眼睛,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训练场里所有的东西都有名额限制,很多自诩年纪大、身手更好的人会毫无顾忌地以大欺小,抢夺资源。黑泽阵看不起这些人,但也没有办法,他现在就是那些人眼中的弱者。必须要变得更强,才能够不被欺负。
他停在寝室老旧的灰色木门前,将钥匙插进锁孔里,顿了一下。
一股寒意猛地从背后升起,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训练所的空间很充裕,每两个人住在一个寝室当中,共用阳台、洗手间之类的设施。他的上一个室友死在一周前的考核当中,这一周时间,他都是独自居住在这 个寝室中。
为了避免有人在里面动手角,每一次出门的时候,黑泽阵都会把钥匙的锁孔拧到底之后,再往回拧一圈。
可是现在,这个锁孔被拧到了最里侧。
有人来过。甚至那个人可能就在房间里面。
黑泽阵捏着钥匙的手指微微收紧,脸色有些难看。枪|支在训练之后,都被训练官收走了,但好在他的腿上还绑着一把用来防御的匕首。
刚刚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如果那个人还在里面,一定已经被惊动了。
但他不可能不回寝室,所以势必得和对方对上。黑泽阵一边注视着房门,一边迅速蹲下身抽出那把匕首。
他小心翼翼的靠在房门右后侧,捏紧手上的匕首,猛地推开房门——
狭小的寝室一览无余。
一个六七岁的小鬼头,正毫不见外地盘腿坐在黑泽·洁癖晚期·阵的床铺上,手上还把玩着他之前私藏的一部分枪支零件。
当黑泽阵的视线落到对方手上的那一堆零零碎碎的部件上时,一股怒火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寒意,烧得他眉头紧蹙。
坐在床上的小鬼头似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慢吞吞地挪动了一下位置,歪着头看向门口。暖光灯撒下的柔和光线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小鬼头毛绒绒的黑色脑袋微微仰着,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挂着一丝笑容,琥珀色的大眼睛在看到他手上的匕首之后,迷惑地眨了眨。
“你干嘛呀?”
黑泽阵攥紧手里的匕首,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表情僵硬地展平了嘴角。
他顺手把匕首放到一旁的鞋架上,转过身“砰”的一声关掉了房门。
老旧木质房门在他巨大的推力下死死嵌进门框里,连带着整个木质的门框摇晃了几下,无数墙灰扑簌簌地往下落。
“你眼睛怎么了?”
新海空从床上下来,踩着他从鞋柜里摸出来的拖鞋,好奇地凑上前,伸出手指指了指。
“这里,用纱布包起来了,还看得见吗?”
他怎么不知道老大哥小的时候,眼睛这里还受过伤?再者说,他们才分开这么一点点时间,就把自己搞受伤了,是不是也太火速了一点?
黑泽阵上下打量了一下毫不客气的新海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倒是很自在?”
“因为我是你的新室友了嘛。你眼睛是怎么受伤的?”
新海空丝毫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冷待,他只觉得逗弄小朋友,真的很好玩。
“自己不小心撞到墙上了。”
黑泽阵冷着脸,扭头要收拾自己的床铺。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个理由吗?”
新海空双手抱臂,笑着问道。
“信不信随你。”
黑泽阵很少撒谎,这一次也很心虚。他一直背对着新海空,在床铺上忙来忙去却又没有干什么事情。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背后的人冷不丁开口,让黑泽阵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哈?你真的被人欺负了?还有人敢欺负你?”
新海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对劲。他一直在用三十年后的目光看黑泽阵,把眼前这个家伙当做是组织当中的top killer,一时间大脑当中的思维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
说到底,眼前这个家伙并不是身经百战的头号杀手,动不动就伯|莱|塔警告,这个家伙只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体术和枪法再如何出色,也会被比他大得多的孩子利用体型优势按在地上打。
仔细想想,他的语气好像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新海空皱着眉,连忙补充道:
“我是说,到底是谁这么垃圾,竟然欺负你。不如告诉我,我们一起报复那种垃圾。”
“……不要多管闲事。”
黑泽阵愣了一下,扭过头冷冷说了一句,随后转过身去专心地收拾起一会洗澡时要换洗的衣物。
“喂!之前,好像是你自己说过要做搭档的吧?现在我都已经到这里了,难道搭档之间有人受到欺负,还不能报复回去吗?”新海空微微挑眉,刻意用一种听上去有些委屈地口吻问道:“还是说,你不想要搭档了?”
“……不是。”
黑泽阵转过身,低着头,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他额角和眼睛上的纱布。
即便隔着纱布还是能够感受到那种疼痛,但这种疼痛完全在他的忍耐范围之内。真正让他无法忍耐的,是对方拿着枪托朝他砸过来时、不屑一顾的眼神。
在对方眼中,他只不过是泄愤的工具,就类似于路边的一条流浪猫流浪狗,不高兴的时候可以随便踹上一脚。
“你打不过他的。”
这也是实话。
眼前这个家伙的体术和他相差无几,他们加在一起都未必能够打得过那个家伙。仗着自己的身高和体型肆无忌惮地欺负别人,再等几年,他就能积攒够足够的实力。只希望那个家伙还有命活到被他报复的那一天。
“都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打不过?”
黑泽阵怔愣地抬起头,撞进了对方狡黠的目光当中。
·
“解散!”
站在射击场正中央的训练馆吹响了哨子,在场的孩子们还是陆陆续续地把自己手上的枪交到最前面的管理人员手上。
“你确定真的可行?”
黑泽阵有些犹豫地把枪交了上去,皱着眉有些焦心地问道。
“你放一百个心。反正只是试一试,如果失败了也没什么关系。”
新海空弯了弯嘴角,没什么语气地回复道。
他们两个人的视线都紧紧追随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
对方一头棕黄色的头发,额前的发丝杂乱地堆叠在一起,狭长的黑色眼睛光是看上一眼,就显得很是凶恶。这个家伙叫巴特,貌似是美国人,身材很是壮硕,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已经和十四五岁的人差不多高了,难怪老琴之前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但光有一身蛮力有什么用。
在他们的注视当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小男孩哆哆嗦嗦地捏着一个信封跑上前去,递到那个巴特的手中。
后者接过信封,一脚把小男孩踹倒在地上,皱着眉边往外走,边拆开了信封。他也不知道是信封里面看到了什么内容,整个人变得狂躁起来,眼底一片赤红,怒气冲冲地朝外走。
“你从哪里弄来的药?”
黑泽阵小心地贴在新海空的耳边,低声问道。
“有认识的实验员,不是很难。”
新海空扯了扯嘴角。他在组织里的人脉关系相当充裕,有很多人都是他父母的旧相识,或多或少愿意帮上一把。再者说了,还有那个研究上头的老实验员帮他打掩护,想要搞到这种药粉,再简单不过。
“可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被责罚吗?”
黑泽阵忧心忡忡,脸上的神色都有些黯淡。他并不在意外面那个家伙会遭到什么样的结局,但他身边的这个搭档做事未免太大胆了一点。
虽然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借着别人的手去设计,就算那个叫巴特的后来反应过来,也不可能找上他们,但毕竟还有组织的人在盯着他们。组织的人神通广大,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做了些什么。
如果上层发现了这件事情,要惩罚他们……
“你以为,组织不知道这些背地里的事情吗?”
新海空侧着头,望着一本正经担心他的老大哥,闷笑出声。
“人家巴不得看我们自相残杀,留下最会耍阴谋诡计的那波人。”
“你听说过养蛊吗?他们永远只会为胜利者加冕,不会为失败者主持公道。”
“所以说到底,只要赢了就可以了。无论是哪种赢法,无论赢过哪些人。”
·
“欸,你听说过了吗?那个家伙昨天晚上训练结束之后,发了疯,一个人冲进饲养野兽的园子里,被咬得不成样子了……”
“死了吗?”
“好像没有,巡逻队发现了他,这才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但是他的右手和右半边耳朵都被咬下来了,血呼啦查的。到现在还躺在医务室里。”
“估计就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也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了,人总不能再重新学怎么用左手开枪吧。组织里能代替他的人多得是。”
“我想也是,都已经残废了,就算回了训练所,也未必能活下去,估计最后也就是变成组织的实验体……”
“话说,那个家伙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发疯啊?上面的人没有调查吗?”
“得罪谁了呗。上面的人哪管这些啊,看见没什么用了,就丢掉……”
·
“砰!砰!砰!”
新海空放下手里的枪,艰难地捂住被后坐力震到好像快要断掉了的手腕,又揉了揉同样差点被震聋的耳朵。
这几天,他难得乖乖地在训练所和宿舍之间两点一线。该说不说,他的枪法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渐渐找回了一点感觉。
鉴于主时间线上他糟糕的体质,新海空对于体术一类的课程并不是很在意。反正就算是学会了,还是会丢掉,没什么特别的用处。现在所学到的所有技能,只有射击对他是有用的,所以他的所有时间,基本上都泡在了射击场上。
那天欺负过黑泽阵的大块头,已经被他们送进了医务室,而且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送进实验室。有了这个被人暗戳戳收拾了的先例在前,训练所里仗势欺人的那些家伙这几天都收敛了许多,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只可惜这个时间点终究有结束的一天,他不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唯一的问题是,六岁的“新海空”并没有和琴酒认识的记忆,等到现在他离开之后,无论是六岁的新海空,还是六岁的琴酒,一定都会觉得很奇怪。
六岁的自己倒还好说,他可以留下适当的线索,指引自己朝着原定的计划往前走,态度正常的和琴酒相处。他相信以“自己”的智商和情商,想要办到这一点,应该不难。
只要……六岁的琴酒不发现就可以了。
“你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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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的伤总是恢复得很快,这才几天时间,就已经可以摘掉纱布了。但黑泽阵的额角上还是留下一道三毫米宽的疤痕,从发间一路延伸到鼻翼,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
“我的肚子饿了,去吃晚饭吗?”
“晚饭?”
新海空后知后觉地抬起手看了一眼表,七点十七分。
第七天的七点十七分。他来得时候,是九点整,现在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了。
新海空下意识按了按自己胸前的口袋。
他在这里面给六岁的自己留下了一封完整的信,用的是数字编码,密码很简单,也留下了让“自己”阅后即焚的提醒。最后的一点时间,他应该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地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这能够为六岁的他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来掌握近况。
他原本找好的地点,是他进入训练所之前居住的卧室,那里也曾经是他爸爸妈妈的居所,平时没什么人会去,也有足够的存粮。
“走吗?愣在那里干什么?”
黑泽阵有些疑惑,他们已经练了整整一个下午了,身边的这个家伙难道还不饿吗?
“我……”
“你不饿吗?”黑泽阵挑了挑眉,疑惑地歪着脑袋。“上一顿饭是在中午吃得啊?”
“我有点事情,要回之前住的地方一趟。”
新海空咬咬牙,还是选择含糊地说出实话。
在这种小事上没必要撒谎,他既然已经决定要信任琴酒,那就做到底。
“什么事情?你好奇怪。”
黑泽阵皱着眉,目光狐疑地打量着新海空。
“是和我父母有关的事情,总之我需要回去一趟,今天晚上不一定会回寝室,你自己去吃饭吧。”这个时间线上的新海空之所以想要离开核心、进入训练所,确实是因为得知了父母的死因,那么他这么说,不算是撒谎。
新海空正准备转身离开,他的脚步却猛地被黑泽阵的话钉在原地。
“你在骗我。你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要离开一个晚上,你到底要去哪里?”
新海空愣在原地。
他慢慢转过身,注视着站在一米开外的黑泽阵,对方墨绿色的眼睛也在很认真地注视着他。
幼年版琴酒,这么敏锐的吗?
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你怎么知道——”
“你的手|枪。之前每次训练完,你都会把手|枪放在最里侧靠墙的第二个格子里。因为你习惯使用同一把枪,也不喜欢别人拿走你的枪。但今天你直接把枪放在了台子上,让管理枪支的人自己 收拾。”
黑泽阵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指出了一些细节性的信息。
新海空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不把手|枪藏好,是因为第二天再出现在这里的就是六岁的他了,他不需要再使用同一把枪。
“还有,训练官在今天下午的训练当中发布了明天上午的集合性任务,需要两两组队完成。之前,无论多忙,你都会提前布置好明天的计划,但这一次你没有。”
“还有很多很多细节,总之,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你要离开这里了。”
黑泽阵用肯定的语气说出结论,但墨绿色的眼睛里还是浮上一层浅浅的疑惑。
一个人要离开,是很难藏住的。
即便再如何努力,还是会遗留下许多蛛丝马迹。更何况新海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隐藏。
只是他没有想到,小时候的琴酒真的会这么快发现。
他确实要离开了,但并不是离开这个地方,而是离开这个时间线。
他要去三十年之后的主时间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