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快要溺死的人突然被拉出水面,他们这才想起来呼吸,彼此相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
刚刚哪怕只是低一米的高度,那辆车的车头都会撞上崖壁,然后坠入崖底粉身碎骨。
可他成功了。
他居然成功了?
年近五十的警部放下望远镜,听着周围一片欢声,还有年轻的下属们对那辆车车主的疯狂夸赞,紧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哪里有人能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精妙的计算——
那个人只是不在乎失败罢了。
*
奈奈生在楼下的大火烧起来之前就失去了意识。
用失去意识来形容并不合适……
或许,【死亡】要更贴切。
她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计算持续到了最后一秒,奈奈生心底无比放松——
剩下的要交给零了。
奈奈生觉得整个人被一团暖融的空气包裹着,昏昏欲睡,直到忽然出现的声响将她惊醒。
失去的感官在这一刻恢复了。
她意识到自己置身于那间熟悉的公寓里。
窗外是夕阳的余晖,梧桐树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洒落浓荫,只有点点细碎的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又透过窗格映在墙壁上,将雪白的墙壁染成温柔的橘色。
熟悉的一切占据了她的感官。
她想起去年暑假,自己在洛杉矶的公寓里,趴在宽大的床上,点开那个游戏时的场景。
屋外阳光正好,空调徐徐地送出冷风,床头柜上是打包回来的奶昔,一切那么舒服惬意。
那个时候的她绝对不会想到,面前屏幕里的少年在日后将会成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而在这间公寓里陪他度过的那段日子,竟然会让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还念念不忘。
所以她又回到了这里。
奈奈生起身,脸上浮现出微笑。
外面没有刮风,窗沿上悬挂的风铃却自己轻晃起来,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声响。
奈奈生走到冰箱旁,打开来,看见里面冰好的麦茶,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走到神龛前,将里面摆放的照片拿出来,轻轻拂去了相框上的灰。
打开空调,看着它吹出冷气,将房间降到一个凉爽的温度。
最后是投影仪。
奈奈生熟门熟路地将它和播放机连接,打开电源,将上次没看完的动画片碟片塞进dvd播放机里,暂停在开头的一幕——
做好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等降谷零回家。
“好慢啊!”
奈奈生扑到床上躺下,对着抱枕上的猫咪先生大声抱怨。
然后又将它紧紧搂进怀里。
“……零,我在等你。”
……没关系。
反正他总是会回来。
*
奈奈生抱着猫咪先生的抱枕睡了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喊她名字。
……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
醒来的时候,奈奈生发觉自己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她撑着坐起身,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降谷零抱着奈奈生坐在山顶,一个离黄昏别馆有一些距离的位置。他身后靠着几近报废的白色跑车,奈奈生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地别过头。
“这次我可没办法滥用职权帮你报销了……”奈奈生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哑得过分。
降谷零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半晌倾身过来,颤抖着吻掉她眼角挂着的泪。
奈奈生抱住降谷零,感觉他手臂环上她的腰,收紧了,力气大到像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身体里。
她眼眶酸涩,只能偏头朝一旁望去,却发现视野好得不可思议。
空中有一个黑色的小点在逐渐靠近,直升机的嗡鸣传入耳畔,隐约伴随着风见裕也从喇叭中传出的呼叫:“降谷先生……你们再坚持一会儿!我来了——!!!”
降谷零将额头抵在奈奈生肩上,好半晌忍无可忍地哑着嗓子开口:“……让他别来了。”
奈奈生忍不住笑出声。
她让降谷零抬头,自己偏头吻上去,从唇齿间含糊地挤出一句:“没关系,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拥抱。”
他们身后,山林一览无余。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此时终于逐渐平息,被山火肆虐过的树林一片焦黑,了无生气,似乎连一只飞鸟都不愿在此停留。
……可在那之上,太阳正在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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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波洛咖啡厅。
榎本梓站在门外,将店门外挂着的写了“营业中”的木板翻了一面,变成了“已闭店”。
她回到店内,将围裙又系得紧了些,攥着拳头做了个鼓气的手势:“好!安室先生……啊不,降谷先生,让我来帮你吧!”
“可以吗?”降谷零正站在吧台内侧,闻言笑着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你明明也是被邀请的客人的……”
“哪里哪里,安、降谷先生你在波洛这段时间帮了我不少忙,以后你不在了,我也得学着一个人撑起这个店才行。”小梓明显还没有适应降谷零这个“新名字”,每次叫起来时都有点磕绊。
“啊,我想店长应该是会雇佣新的店员的……”
降谷零说到一半,温和的表情忽然一变,伸手拉住了趁着他们说话试图鬼鬼祟祟从一旁路过的某人。
小梓不明所以地看着一脸讪笑的奈奈生。
“拿出来。”降谷零对着她伸出手。
奈奈生:“……”
她委委屈屈地把藏在身后的清酒递给他,见降谷零真的要没收,不死心地不肯撒手,“这个酒精度数才12度,几乎等于没有啊!”
“那也不行,医生说你不能喝。”降谷零假装没看到她在装可怜,不为所动地 握着瓶口。
奈奈生还在和他僵持:“那不是医生……”
“你对我的诊断有什么意见吗?”
她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奈奈生一个激灵,在降谷零幸灾乐祸的眼神中一点点回过头。
“医生”本人正抱臂站在她身后,和奈奈生目光对上时挑了下眉。
“银色子弹一直没有投入过人体实验,虽然我基本能确定它没有什么副作用,但也得防止意外发生。这段时间不能饮酒,要规律作息,健康饮食……”宫野志保一手叉腰,另一手重重拍在桌面上,表情危险,“这些我不是反复跟你强调过了吗?”
奈奈生刚才在降谷零面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她弱弱地抗议:“可是今天是我的生日诶……”
“哦,祝你生日快乐。”宫野志保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趁着奈奈生伸手去接的功夫,降谷零果断将那瓶清酒塞到了吧台下方,和宫野志保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店门在这时被拉开,迎客铃发出的响声引得所有人都回头看去。
工藤新一、毛利兰、阿笠博士还有铃木园子带着少年侦探团的众人站在门口,几个小孩一进来就冲到了奈奈生身边。
库拉索也在,被步美拽着手走到她身前,低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你最近有没有得到赤井先生的消息?查到朗姆和琴酒、贝尔摩德他们的下落了吗?”工藤新一趁这机会走到降谷零身边,问道。
降谷零嗤笑一声:“没有。”
工藤新一有点遗憾:“好吧。”
那晚的行动因为是在日本本土作战,所以始终以公安为首,最终逮捕组织成员39人,将交易物资全部拦截,并根据从黄昏别馆获得的情报,顺藤摸瓜,将组织在东京都内的几个据点全部捣毁。全国范围内的抓捕行动仍在降谷零的带领下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至于针对奈奈生、宫野志保还有库拉索这三个前组织成员的处理问题,则是在公安内部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考虑到奈奈生和宫野志保从出生起就生活在那个组织内部,并不是出于自由意志而开始的那些犯罪行为,并且在最终的围捕和后续清剿行动中都做出了重大贡献,最终决定将这二人纳入观察期……
只要不再进行犯罪行为,她们就可以自由生活。
库拉索的情况则要严重一些,但考虑到她曾经受过大脑损伤,很多行为并不受本人控制,加上奈奈生提供了明确的她曾被朗姆胁迫的证据,因此至今针对她的处理方案还在讨论当中。
最终结果应该会在她的治疗结束之后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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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调查,他们基本确认朗姆和当晚没能到场的贝尔摩德以及中途离开的琴酒一起,偷渡到了美国。
赤井秀一在调查结果出来的当晚就带着人回了洛杉矶,而降谷零则是在他走之前干脆地抛下一句,“他们休想再踏入我的日本一步。”
至此,一切终于有了个还算完美的落幕。
“话说……”工藤新一靠着吧台坐下,却回头看向沙发那边的奈奈生她们,真心实意地说道,“奈奈生真的很厉害……银色子弹什么的,真亏她能算到这一步。”
降谷零眼底染上笑意,这一个月以来,工藤新一并不是第一个跑来找他夸赞奈奈生的人。
……是的,最后将奈奈生救回来的,正是那一颗【银色子弹】。
身为Aptx-4869前身的神秘药物、被无数人称为梦幻般的存在、能让那些见多识广的研究员都陷入狂喜之中的银色子弹,才是组织真正倾注无数心血的研究。
乌丸莲耶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返老还童……而是起死回生。
【We can be both of God and the devil. Since we are trying to raise the dead against the steam of time.】
【我们既是上帝也是恶魔,因为我们要逆转时间的洪流……让死者复苏。】
那一句在组织内流传已久的话,承载的才是乌丸莲耶真正的野心。
只可惜,他至死都没再等到第四个能做出银色子弹的人。
奈奈生用这一句组织内人尽皆知的话勾起了琴酒的回忆,加上“组织已经走上末日”这样的铺垫,才在最后关头让他改变了主意,选择用aptx-4869来处决她。
头部中弹死亡的话,即使有银色子弹也无力回天,因为丢失的脑组织不会再回来,如果脑干被击穿,就更没有一点机会。
只有用毒。
服毒之后,身体完整,这样才能确保她之后平安无事地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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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一旦离开黄昏别馆和外界取得联系,必然就会知道组织被埋伏的事情。那座地下室的电脑里承载着组织这么多年来的资料,一旦被公安发现,他们必将以此为证据对组织展开清剿。
所以他当时解决奈奈生之后的第一要务,就是去毁掉那台电脑。
可在受了重伤,生命垂危、行动不便的情况下,他如果想要活命,就绝对不会再浪费精力走过那长长的台阶下到地下室里。
而黄昏别馆外墙用黄金铸成,坚固无比,即使用炸弹也难以摧毁。
种种要素综合起来,留给他的似乎就只剩了那么几种选择——
而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就是火烧。
只要一把火,就能将证据连同作为【钥匙】的奈奈生一起,烧得干干净净。
只要将血也烧干,烧到只剩骸骨……那么组织的秘密就将被永远封存。
所以他果然如奈奈生所料,下到楼下从车里取出了汽油。却又因为无力再回到二楼,因此只洒到别墅门口,只是为了阻拦救援,又在逃跑路上将通往别墅的木桥和山林一起放火烧了。
琴酒这样疯狂的行为,让奈奈生能够“活命”的机会微乎其微。
可降谷零真的穿过了火海,越过断桥,在那把火烧到奈奈生之前及时赶到,将那一枚银色子弹喂给了她。
……
奈奈生被赶来替她庆生的人们簇拥着坐在中间,在一片黑暗中看着降谷零将蛋糕捧过来。
跳动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微弱的光线下,他俊秀的面容看起来和18岁初遇时别无二致。
越过盈盈火光,在众人的起哄声和欢呼声里,奈奈生和降谷零相视而笑。
琴酒从一开始,就搞错了赌约的内容。
能让她甘愿以性命为赌注的,从来都不是那千分之一的概率。
——而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可能性。
是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命了都会来救她的人。
因为有这个人的存在,她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成为这场赌局的唯一赢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