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素抬眼看过他们,他展臂一拥三人,轻声说:“有我裴玄素一日,必不相负汝等。”
不管千难万难,还是将来得以侥幸重新站起!
裴玄素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字字千钧。
一路走来都不觉得难,包括请人净身的时候,唯独冯维得知父亲去世的时候哭了一宿,但再多云淡风轻,此刻眼眶突然发热。
三人说不出话,用力点头,冯维点着点着哭了,浓眉大眼含泪:“那个该死的狗皇帝!”
“还有哪些该死的宗室和走狗!!”
冯维泪洒当场,哽咽地道。
裴玄素双拳攒出了血,深呼吸,他早晚要那些人血债血偿!!
沈星在隔间没出去。
这是裴玄素和他生死相随的这一小撮心腹经历过惊风骤雨之后的重逢,他们才是主角。
方便说些私房话。
她抱膝靠坐在门边的小杌子,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抱紧了膝盖。
……
他们在这舱房里睡了一晚上,裴玄素和沈星位置不高,安排在四层船舱的最底层的大通铺,风浪颠簸,涛声不断,到了这份上守夜也没有意义了,大家都很累,很快熟睡过去,鼾声此起彼伏。
唯独裴玄素毫无睡意。
在这个紧绷又安寂的晚上,他强迫自己阖目许久,才渐渐迷糊过去,只是却进入了梦魇,在那个模糊又触目惊心梦中,他回到童年见到他的父亲,小小男孩和青年男人在书房练字,在花园石子道牵手走路,有时候是他和父亲,有时候多了另一个小男孩。
午后斜阳,疏竹丛前,父亲放下把着他小手拿浇勺的手,父子相视一笑。
还有暖阁杏绯垂帷后,碧色坐褥上,窗前的罗汉榻,母亲冷冷拒他千里的目光。
他倔强站在门扉前,好久,一转身拔腿跑了。
但一眨眼,所有一切画面全部粉碎,变得血淋淋的,他父亲只剩下一层皮,被塞满了稻草,扁平的七窍变形的面庞,布满血红色的手指印,和原来没有一分相像,但偏偏裴玄素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他早就长大了,独当一面,开衙任官,是个成年男人,可那一刻,他疯狂跑着,追着,失去一切思考能力,像个无助的小孩。
母亲淤黑斑斑的铁青面庞,她无声躺在泥地的破席里,无论他怎么替她阖眼,都无法把她的眼睛闭上。
她瞪着一双大大美丽又恐怖的眼睛,被他埋在湿透的黄土坑里,他指甲翻了,血淋淋的,一点都不觉得痛。
裴玄素无声流泪,他终究惊醒了,一翻身坐起来,无声深喘,冷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牙关咬得死紧,他强自松开,咯咯不可自抑。
这时候,已经下半夜了,大官船昼夜不停,已经自平江驶龙江涵江的交界。
窗外这片水域,是那样的熟悉,他每次从沛州归家,都要经过这里。
黑夜里,一片寂静,远方灯光点点,码头昼夜不歇,但俱往北边的涵江去了,龙江中游封禁至今。
大官船冲开风浪,往龙江方向而行。
一切景色,是那么地熟悉,只可惜,早已经物事全非。
裴玄素抽出匕首,雪白的匕刃在幽幽的月色下一片冷银,他有无数次,想狠狠在身上留下一道伤口,以此铭刻深入骨髓的恨意。
但最终理智克制了疯狂叫嚣的情绪。
裴玄素不知站了多久,他静静看着秋江潮生,越来越多熟悉的景象,风吹遍体生凉,直到听到身后悉索起床的声音。
是沈星醒了。
其实醒的不仅沈星一个,通房里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冯维三人身手也不差,裴玄素一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