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乱哄哄的一顿饭吃完,裴玄素甚至顾不上陪伴沈星,他找了个借口,匆匆就让她先回自己院子了。
裴玄素也没有出去,他在庭院站着吹了好一会儿冷风,匆匆回房,掩上房门,胡乱洗漱了一下,他在屏风旁站了一会儿,忽然把灯吹了,一扯赐服,钻进被窝里。
本来他满腔的慨愤和不甘的,今晚的发现就像被十二月的井水兜头泼了一下,又惊又凉,整个人都醒过来了。
沈星喜欢他吗?
裴玄素一直以为是的。
毕竟若无恋慕之情,她怎么可能这么不顾一切寻他救他?
但今天突然发现,沈星似乎有在认真和他保持一点点的距离。
也不对,这可能是女孩子的矜持?
星星并不是那等不知廉耻觊觎他色相就拚命想揩油想往他身上钻的轻浮女子。
她矜持是对的,也很正常。
但星星有流露过倾慕他,想和他在一起的念头吗?
也没有。
可她都做到这份上了呀。
那她是不是害羞,在等他的告白?
裴玄素想过很多很多,甚至连过往杀了寇承婴后的那个沙滩雨夜,她哀哀落泪、真情流露,破碎神殇得仿佛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那个偎依的动作犹如曾千百遍过,和实际他和沈星初识才不久真正关系的其实很矛盾的这个点他都回忆到了。
想了很多很多,不知不觉更深露重,清冷的月光滤过窗纱落在绸帐上,落在他的身上手上,淡淡幽银一片。
他却突然寂下来了。
裴玄素静静躺下在床上,一动不动,昏暗幽光里,他忽然苦笑了一声。
奔腾喷涌的情绪大半天,他不是个轻易甘心的,愤慨恨意几乎破体而出。
但被晚饭的冷水一浇。
那些愤慨的情绪一滞,在这个月光幽幽的寒夜,他一遍遍想着沈星,思绪百般疑惑急挖不解过后,突然就真正平静下来了。
他掀被起身,慢慢来到那面凹进去一点的铜镜前,里面那个年轻男子连晚上睡觉,妆容都不敢卸全。
须根还是一点都看不见,皮肤带着一点苍白,眼尾微微挑出一点红晕,阴柔。
他呵呵,低哑地苦笑起来了。
——其实韩勃说得对。
幸好有韩勃。
不然他怕是真的要控制不住脱轨了。
他眷恋得那一点温柔,他人生仅有的一点点光亮,他舍不得,他追逐,他倾心恋慕。
那种甘甜的味道,竟让他忘记了他最开始的初衷。
——裴玄素一开始就知道,他不配!
或许沈星是喜欢他的,可是他配吗?
谁知道他最后会去向何方?他原来盼着,结束以后归隐田园;或者尝试努力离开提辖司,到朝上去——入朝外放的宦官正常娶妻过继子嗣的。
但他真的能做到吗?
他在刀尖仞海中颠簸,随时粉身碎骨。他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谈情说爱的资格,他怎么承担一份真情?不怕辜负她?不怕他死去戛然而止,爱人伤心得死去活来?不怕把她拖进深渊万劫不复?
愤慨悲恨过,刀绞油煎般的难受,其实此刻也是,但一片凄凉,裴玄素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