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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我现在倒是风光,过几年说不定也能风光。但归根到底又能风光多久?以现在的局势看,这天下的气数九成九是裕王的了,裕王的师傅高肃卿又是铁杆的清流。他要是上位掌权,你还能有个好?趁着我如今还有几分能耐,自然要为你们多考虑。”

他停了一停,随即叹息:

“我这心思也不是一两天了,但往日里总也找不到法子。下面那些庸官们也不过就是买买祭田藏匿一下财产,希图将来有一口饭吃。但这些手腕实在是浅薄可怜,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真要动真格计较起来,谁又逃得掉罗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有随意躲藏的余地!但这吕宋嘛——这吕宋却大大的不同,我仔细看过了,就算是顺风顺水,从广东乘船到吕宋也要少说半个月,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朝廷法度所不能及。只要能设法在此地埋下一子,料朝廷也难以发觉……”

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没有人比闫阁老更懂朝廷这台政治机器的可怕。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中土九州之内没有人可以抵御皇权的威严,一旦朝堂胜负底定,输家甚至没有资格讨饶。想要苟延残喘,唯有扬帆远行于海,逃窜异域他乡——换言之,润。

但可惜,现在不是润人大行其道的年代。无牵无挂的人可以拍拍屁股就走,闫阁老这样家大业大的重臣却必须考虑一家子的生计,子子孙孙长远的后路。寻后路的第一要义是隐匿财产,而先前放眼四方,则根本没有可以寄托他万贯家财之地。高丽封闭保守,见到大安逃人怕不是立刻就得扭送回国;东瀛倒是和大安不睦,但据说岛上穷得荡气回肠见之落泪,连高丽使臣都要嫌弃倭国没有肉吃——混到连高丽都要嫌弃伙食的地步,这凄惨程度当真也是独步亚洲天下罕见了。闫家与其投奔此处,还不如乖乖就在京中坐牢呢。

直到如今天书垂怜,更好,更完美,更贴切的选项才终于出现了——吕宋,偏远、富饶、美丽,又被西班牙人治理得整整有条,俨然颇有章法的吕宋,大量财富及资源淤积的贸易圣地,中原朝廷隔阂陌生而难以管理的异域。还有比这更妥帖、更合适的后路吗?

所以,在十几日的长久思索中,闫分宜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只要驱逐走西班牙人,他就立刻说动皇帝,以羁靡的名义将吕宋划归大安版图,算是开疆拓土一大功绩;而后再以改土归流为名,将中土流民分批迁徙至这富饶土地之上;而闫家转移资产的后手也就可以混在流民之中,趁乱小心布局了。

这个计划需要时间,需要精力,需要运气,需要中枢权力小心翼翼的配合。闫阁老现在还掌握着中枢权力,勉强还能保驾护航;但宦海沉浮风浪不知何时,皇帝的心意更是难以揣测;所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推动计划实施。而这计划实施的第一步,就是拿下吕宋岛。

财富依附于暴力而存在,只有驱逐走西班牙人的暴力换之以中国人的暴力,闫阁老转移过去的财富才能安全,不会沦为他人案板上的肥猪。当然,朝廷总是要改土归流,将羁縻的土地逐渐转化为实控。但以闫分宜的经验,这中间少说也得有三五十年的蹉跎。

三五十年沧海桑田,皇帝搞不好都已经换了几个,就算真有什么风波巨浪,想来也能一笔勾销。等到风平浪静,将来的闫家子孙再从吕宋洗脚上岸,所谓光鲜转身,岂不美哉?

这是比什么祭田隐产和珠宝金银都更稳妥的保险,牵涉到闫家百年基业的大事。即使以闫阁老的城府,提到这种大事,神色也不由微微郑重。他直起身来,注目凝视着儿子。

“只有甲寅变法成功,吕宋之战才能成功,只有吕宋之战成功,我们的后路才能从容布局。一环扣一环,丝毫差错不得。”他缓缓道:“所以,甲寅变法的进度绝不许出一丁点毛病,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闫东楼愕愕不知所措,到底还是只有点点头。

“那就好。”闫阁老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