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公主没想宣文侯会拒绝得这般直白:“大景皇帝,北漠诚心来谈和,希望您也拿出真诚。凝香以为,天骄之子当许良配。”
就你这没皮没脸的也算良配?景易在心里叉腰大笑:“凝香公主,大景想太平,你北漠也是。君子好成人之美,亦不喜强人所难,还望公主见谅。大景好儿郎多的是,以公主之姿,不难觅得佳婿。”雍王就挺好,才死了王妃。
“可凝香只慕一人,还望大景皇帝成全。”
成全你,谁来成全我?景易看向宣文侯。殿内寂静,目光全在宣文侯坐席上。
楚陌重复之前话:“我有妻有子,对北漠公主无意,还望自重。”
你就不能换句话,引导一下吗?吉安轻咬红唇,眼泪若断线了珠串,滚滚落。
宣文侯夫人这算是殿前失仪了,不少命妇生了同情。正房原配被逼至此,谁还能云淡风轻?
“若你夫人自请下堂呢?”凝香公主不等楚陌回应,就看向吉安:“大景、北漠两国的太平,全在你一念间,还请你…”
楚陌握杯的右手一个用力,杯碎。见之,众人心头一紧,都不禁睁大眼,只见宣文侯两指夹了片碎瓷猛然掷向凝香公主。
一声惊呼,血已自凝香公主的喉间激射出。吉安失色,捂嘴瞠目看向楚陌,“下意识”地远离。
美人倒地,眼里惊悚不散。大殿内死寂,无人敢想宣文侯竟当众杀了北漠和亲公主。景易用力吞咽了下,善之这是真被气着了。
北漠使臣回过神,冲出拱手:“大景皇帝,凝香公主…”
“你们要求和就跪下好好求,不想和,那便继续打。”楚陌一把拉起还想往旁退的侯夫人,冷眼扫过漠辽夏疆的使臣:“张仲,把开出的单子给他们。他们同意就款待。不同意,一个不留全送他们上黄泉。本侯既能打到漠辽王庭,也能率北伐军绝其族灭其种。”
殿内不少人倒吸凉气,趁时永宁侯杨文毅起身请战:“臣愿马革裹尸,为皇上为大景踏平夏疆。”
楚陌不听他们废话了,拉了吉安离席往殿外。没人敢阻挠,景易怒目看着二人离去,蹩劲儿手下用力,终在二人跨出大殿时闻咔一声,酒杯碎裂。大掌压下,全一副有怒不敢言。
这就是功高盖主,王公大臣都跪地。
殿外,吉安痛斥:“你怎么能杀人?她手无寸铁,错就错在恋慕你。”
“你闭嘴。”
“楚陌,你变了。双手全是血,你放开我…”
听着这些话,景易只想求殿外两人走快点,他快秉不住了。
殿外声音渐离:“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你给我编织的美梦。你要我娴静,要我理解你,我尽力去做,只求你别碰我。”
得亏皇上提前知会她,皇后轻缓气,也不知谁教得楚小奶奶唱戏?这戏唱得确实引人入胜。瞧这跪了一殿的,哪个不是在专心听?也不是,目光落在漠辽夏疆的使臣身上,这些在担心命。
宣文侯爷,确实霸道,但霸道得深得君心。
楚陌强拽着想挣脱的吉安到西延宫道,一把将人横抱起。吉安捶打楚陌,哭求道:“放我下来。”
宫道两边的侍卫,均低下头。
“你若还想见小虎子,就安分一点。”
一言像是绳索套住了吉安脖颈,叫她立时乖顺,埋脸在楚陌怀里:“你就知道威胁我。”安安静静到宫门口,上了自家马车。
楚陌听着马蹄哒哒声,冷笑盯视双手捂脸的媳妇,久久才道:“尽兴了没?”
打了个嗝,吉安不知自己脸上妆糊成什么鬼样了,没敢放下手,从指缝看楚侯爷:“这一切都是为了尽早结束糟心的日子,迎接明媚的将来。”
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处那块脏,楚陌将她拉过来,去拨她的手:“让我看看,也高兴高兴。”
“不要,”吉安誓死捂住脸,拱他怀里。
不给看就算,楚陌抱紧她,沉静两息,没头没尾地问道:“怕不怕?”
吉安身子一顿,久久才回道:“上回见过青雨的死状,今天倒是没那么怕。”说完又补充一句,“我不怕你。”他早说过不会主动惹事。
在她的宝翠冠上重重亲了口,楚陌笑道:“怕也没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了我,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把你缠得死死的,你休想甩脱。”
“状元爷,你的才华呢,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风华无你,生有千载,君不屑。韶光有卿,惊鸿一面,君求岁岁年年世世。”
到府里,吉安回了后院。楚陌在前院见了殷晌,知道京机卫已经将京城的暗道全部切断,至多两天便能全填上夯实,毫不意外。
“费远光、费远阳还没消息?”
殷晌皱眉摇首:“没有,江寕那边也有人在找他们。”
楚陌没问是谁:“把京里的老小都散到京城附近几州府。”拉开抽屉取出一沓画像,“这是皇帝寻人画的黎永宁年老时的模样。你让他们多瞧瞧,若寻找相似的,即刻来报。”
“是。”
这是最笨的法子,楚陌也不想用,但目前只能如此:“我将今天宫里发生的事,予你说一遍。老小退出京城前,把事散开。”安安淌了那么多眼泪,戏不能白唱了。
“好。”
未到天黑,宣文侯楚陌当众杀和亲公主的事,京里就已人尽皆知。侯夫人心胸小不大方,在宫里摆冷脸、淌眼泪的种种自是也被传开了。
“就她最良善,都被北漠公主逼下堂了,男人帮着撑腰,她还嫌男人毒辣。宣文侯爷真是瞎了眼了,找了这么个拎不清的妻子。”
“宣文侯爷位高权重,后院不可能只她一人。她那等出身,一跃成一品侯夫人,当知足。她倒好,下皇后脸面,这是怪罪不得皇上,找皇上媳妇出气呢。她也配。”
“配不配不知道,反正啊她那身子骨,宣文侯爷喜得很。”
“也就命好,叫她生下个儿子。仗着儿子矫情,能矫情到几时?要换作我是宣文侯夫人,不用皇上赐,定主动寻美来伺候宣文侯爷。装也得把贤良淑德装体面了,叫人找不出个错来,这样才能有享不尽的富贵。”
“宣文侯爷乃盖世大丈夫。北漠公主那般嚣张,要不是他给杀了,咱大景的脸面恐怕难保。”
“皇上到底年轻,求和心深切。”
“咱们侯爷得小心了,听说皇上因他当众杀北漠公主,怒得都把酒杯给捏碎了。说不定以后又是一出鸟尽弓藏。”
一夜发酵,流言甚嚣。背着一篓菜的花白发蓬头垢面老妇,排在安崇门里,等着出京。昨日中午城门关上,直到今晨才开。看着城门口的严查,老妇眼里平静,抓握背篓带子的手像是十天半月没洗,积了厚厚的泥灰。
快轮到她时,几辆马车来。有见过的,立时就小声道:“是宣文侯府楚家。”
老妇双目一紧,扭头看去,抓握背篓带的手不由收紧,眼底黑沉。昨天宫里摆宴,她又施计引离大批京机卫,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救得奎文。京里暗道也全都损了。
两百死士,没一个能回来。
马车没排队,城门守卫领着往门口去。就在快要达门口时,车内传出一声尖叫:“啊…我跟你拼了。”
“放手,”宣文侯低沉微怒的声音紧随。接着便是哇哇婴孩啼哭,城卫回首斥道:“看什么看,还想不想出城了?”
百姓忙收回目光,低头看地。老妇亦一般,听着婴孩啼哭不绝,她嘴角不由微微扬起。
马车顺当地出了京。车里吉安趴在楚陌腿上,双手抱着被扯散的髻。
楚陌冷瞪坐他臂上张大嘴在嚎的儿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训斥道:“还哭,没日没夜喂了你六个月奶,你吃饱奶长本事了,竟然一把扯掉你娘三根头发。”
“哇哇…”小虎子鼻涕都哭下来了。
训斥完小的,楚陌又低头去看大的:“你刚那句挺能勾人臆想。”城门口那么些人,至多中午,流言又要增多一条。宣文侯夫妻在马车里打架,吓哭小儿。
吉安不抱着头了,翻过身躺好,双手揉腰。楚侯爷昨天积一肚气,全撒她身上了。
“要不是你太放纵,我今天会腰酸背痛,精神萎靡,叫小虎子得手吗?”
这是怪上他了,楚陌给她揉了揉发顶:“我一肚子气又是谁招的?”
吉安挪出点空:“把小虎子放这,我们母子一个命,都是活在你的淫威下。”
“我抱着,你睡一会。”楚陌手覆上她的眼睛。
“好,在京郊庄子上这几天,我得逃出庄子一回。”吉安嘴巴巴地说:“那庄子附近不是有条河吗?不少村民都喜在那淘洗。我哭着跑去那,辛语、花朝花夕她们紧追在后。花朝花夕是你的人,我见了生厌,但又赶不走。然后不一会,你抱着小虎子寻来,我又跟你回家了。”
楚陌把小虎子放她怀里,也躺下了,翻身背朝母子。
小虎子被亲娘搂着,抽抽噎噎。
虽然没应话,但最后楚陌还是配合了。宣文侯夫妻因皇上赐下两美闹不和的事,经几传是童叟都知。从庄上回了京,宣文侯又将两美送往槐花胡同。
青蓬马车驶过闹市,清风吹开窗帘,恰露美人颊。颊上红掌印尤醒目。
宣文侯夫人,矫情、不识大体、善妒、泼辣…外头传得越凶,吉安越“伤心”。八月二十,京城大雨,她竟一身红杉奔逃出府,当街哭。花朝上前去拉,她似疯了一般,嘶声吼道:“放开我,不要碰我,你们都滚…滚啊。”
花夕再上前拉:“夫人,侯爷担心您。”
“我求求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辛语心疼,跑上去抱住她,主仆一块痛哭。
“辛语,我要…我要回陕东,回枣余村,再也不回来了,”吉安吸咻着道:“再也不要见他了呜,他变了。再不是那个为了见我一面,半夜翻高墙的楚陌咳咳…”
街角酒铺,一灰发嬷嬷打了酒撑伞往西去。她才走,楚陌就到了,一言不发,拉了跪地上被淋得透透的媳妇,不顾反抗就往家里。
“放开我,我不要回去。”
“你还要不要小虎子了?”
又一次,吉安乖乖地跟着回去了。樟雨等到楚府二门,见着他们回来,立马拿斗篷给侯夫人围上,不敢往后看。
“也不知道哪个是她?”吉安捋着发上的水,南平侯府半个时辰前收到一封来书,黎永宁要银。她这跑出去,也是撞撞运气。越过樟雨,一抬头就见方圆师父抱着小虎子站在廊口看她。
顿时不知作何反应,吸了下鼻子,吉安呵呵笑起:“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圆看着她那一身,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就你才跑出府那时。”这损法也亏她想得出来,不过两小儿倒是将黎永宁猜得透透。
黎永宁的确贪婪且自大。都向南平侯府要银了,想来她手里可用的棋子不多了。明天他就将黎应岷吊…安崇门上。
雨下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停。一辆带棚牛车抵达南谦门,赶车的青年抬首,露出一张左颊有坑洼的脸,看城卫过来,下了牛车,不用问自交代:“我是费玉寜的儿子祁澍,带费還、梁启绢之子费远光、费远阳来京投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