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走,跟着我,去二房拜访一下我那妯娌。”
柳氏抬起手,搭在大丫鬟的手臂上,高傲地站起来,领着丫鬟妈子出院门。
出门时,撞上了江老爷下衙回来。
一看柳氏的排场,他就察觉不对,问道:“你去干嘛?”
柳氏神情微敛,捏着手帕,假惺惺地擦了擦眼角:“去二房,看看我那可怜无缘分的庶子,老爷可要一起前往?说起来,他可是香萍的孩子呢。”
江老爷皱起眉头,眼神晦涩:“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一个人去吧。”
“公务要紧,老爷自去忙吧,不用管我。”柳氏对他的拒绝一点不意外,低眉顺眼道,“妾身带着下人过去就行了。”
等江老爷的身影往书房方向走远了,柳氏抬起头,冷笑了一声,挺起腰杆,迈开脚步:“走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到了二房的院子。
江深还在书房里默写秘籍,就听见外面响起一阵喧哗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停下笔,将纸张晾干,放在抽屉里上锁,推门出去查看是什么情况。
江家宅子的面积不大不小。
二十年前,江家还只是小门小户的读书人家,江老爷上京赶考,得中二甲,分配回灵州老家,从知县做起,靠着江二提供的银子,打点上面,一步步升上来,成了如今的知州,才买下了现在这栋宅子。
其中大半银子,是江二所出。
父母在,不分家,那时候江老太爷还在世,江家三兄弟也就没分开,同时入住江宅,侍奉父母。
江老爷身为朝廷官员,又是家中长子,住在正院,江三得老太太疼爱,随老太太住在西侧院,院子大,足够安静,富贵闲人。
唯有江二,虽然是出钱的冤大头,却爹不疼娘不爱,带着苏氏住在沿街的左侧院。
后来江二为了出门巡查铺子方便,在左边沿街的那面墙上,另外开了门。再后来,江二被老太太伤了心,虽然没有分家,却将所有东西都和正院分开了,无形中分了家,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一切,都方便了如今的江深。
他每日进出巡查铺子,都走东门,不需要和江老爷撞上。
就是距离街道太近,偶尔会有吵闹声,很不方便。
也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事。
“少爷,大夫人来了!”小厮正好跑进院子里,向他禀报这件事。
江深发现自己猜测错了,大夫人,不就是原身那位面甜心狠的嫡母柳氏吗?在原身的记忆里,这位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脾气。
/>
“从咱们院子门口路过,去夫人那了。”
江深猛地迈步,朝院子外面走去。
苏氏被江二养得太好了,性格柔和,并不擅长与人争锋。这位大夫人来者不善,没安好心,还带着那么多的下人,去晚了,只怕苏氏要被她欺负。
江深带着小厮,赶到苏氏的院子,果不其然听见柳氏在大放厥词。
“苏氏,你既然守寡,就好好吃斋念佛做个节妇,将二房的事交给我来管,我不会亏待了你们二房,也省得你们二房总是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
柳氏的语气不冷不硬,高高在上。
看似处处为人好,实则夹枪带棍,每一句话都在打压苏氏。
江深停了一下,刻意加重脚步声,进了院子。
柳氏察觉有人进来,要说的话语被打断,有些不满地抬头看过来,发现是江深,皱眉道:“你来干什么?”
柳氏语气不善。
显然,她还没有很好地区分“大房庶子江深”和“二房唯一男丁江深”这两个身份的区别。
前者可以随意她磋磨,对她战战兢兢。
后者却是二房的一家之主,容不得她半点放肆。
江深扫了一眼苏氏的方向,见苏氏看起来没有受什么伤害,放下心来,掉头面向柳氏。
“我也想问,你来干什么?”
江深勾想起原身的经历,黑眸清冷,语气格外讥讽:“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夫君的有钱弟弟盼死了,迫不及待上门来抢孤儿寡母的钱?还是自家夫君后院花花草草太多,看不惯别人夫妻和美,趁着别人夫君死了,上门来磋磨遗孀?亦或者是妒妇心肠狠,哪怕把庶子过继出去了,还要追着陷害?”
柳氏:“!!!”
下人:“!!!!!!!”
没人想到江深会说得这么直白,一时震惊傻了。
这一句句一件件,语气不紧不慢,却极尽刻薄之语气,三言两语,将柳氏为求钱财不折手段,手段尽出对付寡妇,心狠手辣的妒妇形象立得稳稳的!
要是传出去,柳氏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柳氏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时怒气冲头,恼羞成怒,面色涨红,大怒道:“江深,你大胆!你竟然对嫡母不敬!”
江深:“我只有一位嫡母。”
柳氏噎了一下,很快又冷笑道:“便是过继出去,我不再是你嫡母,也是你伯母!你对伯母不敬,传出去难道就行了吗?”
“这不正如了大夫人的意?我过继给了二房,不会在你面前碍你的眼,等日后分家,便彻底入了商籍,再不能参加科举?我都不读书不做官了,要名声干什么?”
孝顺的名声,对读书人才重要。
而对普通人来说,孝顺只是道德上的枷锁,毫无威慑力。
柳氏明明知道原身想要科举做官,却鼓动江老爷将他过继出去,随手毁了原身的梦想。
现在,只能说是自食其果罢了。
江深这句话一出,柳氏果然说不出话来。
她用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江深,这贱人生的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看样子,以前在她眼皮子底下都是在装傻,现在过继给了二房,就暴露了出来。
幸好她聪明,让老爷把他过继了。
不然这狼子野心的东西,留在大房,势必会将大房搅得翻天覆地。
柳氏的理智上知道自己做错了,将一匹狼逼急,让他肆无忌惮起来,但是感情上又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只能强行挽尊,安慰自己。
而眼前,她被江深的一番话高高地架起,下不来台,就是她的报应。
柳氏也有一些急智,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心知不能再用辈分压江深,立刻转移话题:“哼,为了护苏氏,你倒是殷勤,对着曾经的嫡母也如此狠心。不过,你肯定是误会了,我不过是担心苏氏年轻守寡,有些事不方便出面,想要帮帮忙而已,你们既然不愿意让我帮忙管家,也就罢了,正院的事情还要让忙活,我懒得管你们。”
她给自己找台阶下来,江深心知肚明,懒得与她争论。
柳氏是大房主母,是知州夫人。比邻而居,同住一个宅子,不好和她闹得太僵。
可惜,柳氏见他不语,习惯性蹬鼻子上脸,走之前还要讽刺一句:“我这就走了,走之前告诫你一句,你到底是过继来的,寡母幼子,和苏氏没有血缘关系,平日还是少见面的好。”
/>
果不其然,苏氏的脸色一下子煞白。
江深神色一瞬间冷了下去,拦住柳氏:“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不要用你的心思来度量别人的想法。”
柳氏眼底微亮,似乎察觉到了江深的软肋,笑吟吟道:“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哪有那么多的忌讳。”
苏氏今年不到四十岁,因为江二保护得好,从不动怒生气,保养得宜,气质娴静,看着十分年轻,比柳氏至少年轻了十岁。
对于这一点,柳氏也是十分妒忌的。
现在这点成了把柄,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也就张狂得过了头。
江深眸色深深,凝视着她:“原来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没有忌讳吗?我懂了。”
柳氏一愣,想起刚才的话题,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不安的预感。
这股预感实在太令人不安了,她一个从来没有服软的人,就算对着江老爷也是表面顺从,暗地里挑衅不屑,却在对上江深双眸的这一刻,突然背脊发凉。
难道他知道内情?
不然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想想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柳氏心里微沉,有些发慌。
她勉强镇定,干笑道:“不,我说着玩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会说话,你别放在心上,自家人要互相尊重……”
柳氏的态度大变,一下子软化下来,再没有多说一句话,对着江深干笑着道完歉,立刻带着下人狼狈逃走。
苏氏面露疑惑,站起来,走到江深旁边,凝视那一群远去的背影:“你手上有她的什么把柄,将她吓成这样?”
柳氏是京官的千金。
江老爷能够升迁得这么顺利,除了有江二出银子上下打点之外,柳氏的关系也占了很重要的比例。
因为这个关系,柳氏十分骄傲,便是对着老太太,也甚少服软。
怎么突然之前,就对着江深服软了?
江深同样皱着眉:“并没有。”
他说出那句威胁的话,不过是仗着江二留下来的铺子和人脉,打算和柳氏-拼一拼谁更能掌握舆论。
在现代娱乐圈混过的人,实在太知道舆论的重要性了。
柳氏在院子里说这种话,他转头就让说书先生在茶馆里说一说他先前的那番话,反正原身和江老爷有血缘关系,就算事情暴露,江老爷震怒,也不可能棒杀亲子。
这本是原身的禁锢,如今却成了江深的便利。
他不是大房的孩子,却留着大房的血,大房管不住他,又不能下狠手对付他。
这才是进可攻,退可守呢。
可是柳氏的样子和神情,看起来实在太古怪了。
难道他无意中的一句话,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里面,有事儿。”江深看向苏氏,“娘在后宅中,一切就麻烦娘派人多打听打听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江二不得老太太看中,却能过得逍遥自在,在左侧院自称一院,全是因为他有钱。
即便是正院的下人,也贪图他随手一抛的打赏。
连带着苏氏在各个院子下人的口碑都很好。
这正好,方便了苏氏打听情况。
苏氏性格温和,却并不蠢笨,很快明白过来江深的意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既然前来挑衅我们,我肯定不能手下留情。打听的事,就交给娘吧,你专心忙活外面的事。”
江深点点头。
这个柳氏,为人又蠢又,看不惯原身一个庶子,而且如今看着,对苏氏也有敌意。
要是任由她攻击,只消极等待反击的话,就太无聊了。
还是要将主动权,抓到自己手里,才比较好。
……
柳氏本是打算去二房,讥讽苏氏一顿,并借用两名乞儿的事,趁机拿下二房的库房钥匙,将二房的库房并入正院。
没想到,被撕破脸皮的江深气得下不来台,又被自己的心虚吓得半死,失利而归,连乞儿的面都没见到,就回了正院。
她一路上都在想,江深是怎么发现她的秘密的。
想了又想,还是没有想到头绪,倒是回到正院,得知老爷并不在书房,而在孙姨娘那里,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去。
她在这里对付他的庶子,他倒好,漠不关心,又宠爱上了新人。
这孙姨娘是最近一年才纳进来的妾室,可是从进府那日,就一直十分得宠。柳氏看不惯她,想要对付她,都被江老爷拦住。
现在青天白日就去找她,这份宠爱,是不是太过了!
柳氏咬牙,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不对,现在想想,孙姨娘的长相容貌,和那个死掉的贱人有些相似。
好啊!原来他还惦记着那个贱人。
柳氏气得整个人都吃不下饭,扑在床上半天,冷着脸爬起来,让人去叫儿媳过来立规矩。
她过得不好,就看不惯别人过得好!
这一立规矩,就是一个时辰,天色暗下来,江海从书院回来了,听说少夫人又被母亲叫去,连一口气都没歇,就匆匆赶来正院,要为妻子求情。
柳氏又被儿子气了一次。
但是在她看来,她儿子千好万好,再有不好,也是旁人勾引的。
所以她忍着气,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暂时放过了儿媳,只等儿子今天去学院,再给儿媳好好立一次规矩。
“谢谢母亲,儿子就知道,母亲最是爱护小辈。”江海喜不自胜地抱着柳氏的肩头,缠磨撒娇。
柳氏一下被哄好了。
不过,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她还有余怒,语重心长道:“既然知道母亲好,就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回来,给母亲争口气!”
“怎么了?有谁欺负母亲了?”
柳氏将自己发生的事,略过自己的行为,说了一遍。
“什么!母亲好心帮忙管家,二婶不接受,还任由江深那厮欺辱母亲?”江海大怒,撸起袖子,“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柳氏想到白天的事就生气,疾言厉色,“你在家里,争这些有什么用!母亲只想要你考个功名,这才是为母亲争气。”
江海这些年来,一直在柳氏的洗脑下,对功名也是十分向往,如今受到这份打击,对功名的向往更上一层楼。
“母亲放心,我一定成为咱们家第二个进士的!”
柳氏这才露出满意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