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众楚群咻,多事之秋
自李春芳会见海瑞之后,整个南直隶都在等着皇帝的答覆。
等待的过程,总是煎熬,对于双方都是如此。
这半月中,松江府倭寇蠢蠢欲动,苏松兵备道慌忙求援。
恰好在松江府公干的左都督朱希孝,请南京守备张鲸援,合议下漕运衙门,权调原任协同漕运参将黄应甲,分守苏松神枢营,请漕运总兵陈王谟,协苏松兵备道,严阵以待。
与此同时,各州府丶县乡,不知从哪里开始,逐渐流传起了两京一十三省,历年缴纳的税额。
在得知南直隶税赋占天下六成之时,百姓反应各不相同。
骄傲意满的优越者有之,深感失衡的不平者有之,呼吁减赋的良善者亦有之。
这种事,既不违禁,也不犯法,官府也不好处置。
一时间,「大明是靠南直隶撑起来」的说法,甚嚣尘上。
而钦差们也没闲着。
接连抄办了数起大案。
盐商商会自不必说,几乎一个不拉,全数被海瑞抄家逮拿。
几位大盐商向身后之人求爹告奶,都无济于事。
徐阶更是卖力,亲自督办了徐琨杀人谋逆案丶运河漕船倾覆案丶士林伪播文檄案丶泰州煽惑愚顽案丶淮安凌蔑钦差案……等大小十一案。
主事丶知府丶御史丶给事中丶侍郎宛如下饺子被缉拿,就等着押送进京。
不允许探视的同时,还不时放出有所牵连的消息。
隔三差五,一惊一乍。
双方张牙舞爪,却又保持着克制。
在这种氛围下,一直到了三月初二,钦差终于再度会见了李春芳。
具体谈论了什麽不得而知。
但在接下来几日中,苏松兵备道突然大展神威,在不知名的角落,与来犯倭寇短兵相接。
此前瑟缩不前的守备丶都司,身先士卒,亲临战场,将倭寇一举歼灭,还松江府一时安宁。
只可惜由于水流湍急,尸体被冲毁不少,功劳大打折扣。
此外,「大明是靠南直隶撑起来」的说法,也突然之间便偃旗息鼓。
开明乡绅丶氏族们奔走疾呼着天下大同,南北一家。
这等格局,直让人从心底升起了敬仰之情。
同时,海瑞抄完了最后几家盐商,将各个转运判官丶盐课大使明正典刑后,终于停手。
他会同大理寺少卿陈栋丶南直隶刑部侍郎王锡爵,将此次盐政案,结案封档。
不日回京城复命。
无巧不成书,徐阶手上的钦案也一并办完,也将随同回京复命。
离去之前,徐阶感怀于百姓生活不易,嘱托定安伯高拱,将百姓投献的二十七万八千四百三十一亩良田,尽数归还给百姓。
至于谋划暗害官差的次子徐琨,徐阶在大义灭亲后,仍是请求松江府衙,将尸首归还,亲手安葬。
百姓们感恩戴德,无不称颂其,舍小情而怀大义。
在高拱的主持下,众人含泪将归田之事立碑,以铭记徐少湖的功德。
三月初九,河南道御史饶仁侃,抵达南直隶,查刷南京畿道文卷。
同日,南京户部尚书曹邦辅,疏乞致仕。
三月十一,有诏,设盐政衙门于山东承宣布政使司,领六司盐政,着两淮转运司诏至即从。
同日,南京礼部尚书秦鸣雷,疏请致仕。
三月十四,有诏,宣城伯卫国本主谋漕船倾覆,为明罚敕法,以正朝纲,乃诏抚按官勒自尽,爵暂不袭。
是日,左都督朱希孝领北镇抚司出面,督宣城伯遵旨。
翌日,宣城伯府出殡。
三月十七,皇帝丶内阁覆核七品以上官论死者,无误;羁押者,即日起槛送京师。
升,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卤,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仍提督操江,兼管巡江。
同时,命掌南京右军都督府事,提督操江兼管巡江掌府事,永康侯徐乔松,入京面圣。
三月十八,徐阶丶海瑞丶陈栋等一干钦差,归程返京。
同日,前大学士李春芳,听闻仁圣皇太后抚育延庆公主启蒙,特请送孙女入宫侍奉伴学。
四月十八,有诏至南京。
准,南京户部尚书曹邦辅丶南京礼部尚书秦鸣雷致仕休养,分别加太子太保丶太子太师。
升,南京国子监祭酒万浩为南京礼部尚书,赐例银五两。
改,南京刑部侍郎王锡爵,为南京吏部左侍郎,赐例银二十两,金罗衣一袭。
令,永康侯徐乔松,兼巡抚凤丶安丶徽丶宁丶池丶太丶广,改驻安庆,仍提督操江,即日起赴安庆扎营。
命,掌锦衣卫事,左都督朱希孝,护送前大学士李春芳孙女李白泱入京。
此外,再请定安伯高拱丶南直隶各部司,筹备「上海市舶司」,并将前三年海关税额,用以蠲免南直隶各府税款,南京户部自行调度。
……
四月十三,通州潞河渡。
通州县是京杭大运河的起点,也是天子脚下,西距京城只有四十里。
京畿冲要,地处繁华,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钦差大船靠岸,少不得一番围观。
等锦衣卫将无关人等清理一番后,钦差一行才下船。
徐阶推开了想意图搀扶他的近卫,双手负在身后,安步当车缓缓走下船。
静静地等着锦衣卫去找马车,他侧脸看向海瑞:「陛下会怎麽处置我?」
海瑞摇了摇头,并不开口。
徐阶叹息:「海刚峰,念在我搭救过你一场,这点无碍律法之事,告诉老夫又何妨?」
他本来也想在拆分南直隶的事情上掺一脚,彰显自己的用处。
结果皇帝比他想像中还要稳重。
竟是一口回绝了李春芳的提议,转而使用最稳妥的方式,徐徐图之。
出乎李春芳意料的同时,也断了他徐阶的用武之地。
也不知道他那好学生,有没有帮他一把。
如今生死操诸人手,还没有半点筹码,怎能不忐忑。
海瑞迎上徐阶的眼神,顿了顿,认真道:「陛下有安排怎麽会告知臣下呢?此事我确实不知。」
徐阶知道海瑞不会轻言诓骗,更是无奈。
按理来说,皇帝若是要杀他,那麽就不会让他以钦差的身份回京复命,应该槛送京师才对。
况且,他毕竟是前首辅,为了大臣体面,不应该轻易诛戮。
毕竟百官都不想看到,重演夏言之事。
但……身家性命这种事,只能靠猜测,就足够折磨人了。
这些夜里徐阶辗转反侧,短短时间,就苍老了不少。
他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惊惧——皇帝太狠毒了。
徐阶如今在南直隶,已经失去了生存的空间。
同僚乡党记恨于他此前的手段,可以说是人人喊打。
想依赖宗族,却被逼着归还了田亩,遣散了「家人」。
哪怕他最亲近的后代,都在他决定用次子为长子顶罪时,纷纷开始用异样眼光看他。
可以说,他如今从一个谋身的老臣,被活生生逼成了一个纯臣!
面对这种皇帝,他不能确信皇帝传召自己入京,是另有安排,还是想继续炮制他。
他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究竟,还有没有生路?
就在徐阶海瑞相顾无言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锦衣卫立刻围拢在几位大员身旁。
顾承光连忙带人上前查看。
不一会,他才匆匆回转。
顾承光面色古怪道:「海御史,前面是鞑靼使者,不知怎麽,跟人闹了起来。」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察哈尔部的人。」
海瑞一怔,旋即眉头紧皱。
察哈尔部,就是常称呼的土蛮汗,也就是,如今的蒙古正统大汗部落。
怎麽遣使入朝了?
骆思恭年岁还小,没经历过庚戌之乱,不由好奇道:「蒙古人?察哈尔部?」
徐阶也在思忖因由。
他分心解释道:「蒙古诸多万户部族,也不尽是一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