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骄问起,“长平,书信送回国中了吗?”
南顺偏南,对寒冬的觉察不比燕韩等国快,若是觉察迟了,没有相应准备,一旦巴尔南下,南顺措手不及,所以陈修远给她送披风那日,她就就担心过巴尔,然后让齐长平安排人送书信回南顺。
齐长平应道,“相爷放心,同步在做了。给宫中,还有北关曹将军处都送了信,提防寒冬,巴尔铁骑南下。”
许骄颔首。
温少群叹道,“相爷,巴尔真会南下犯我北关?”
许骄看他,轻声道,“这次若是没有西秦,会。”
温少群意外。
许骄怕冷,继续倒茶暖手,“我若是巴尔,没有西秦,我会打南顺,因为南顺地处偏南,对严冬的感知最不明显,而且南顺天暖,南下的沿路就有食物可以囤积,进犯南顺是最好的选择。但眼下,巴尔会打西秦,因为西秦在内乱,是绝好机会,将西秦东边的城池夺下,日后,有这些城池做屏障,便不用逐水草而生。西秦不好打,若不是内乱,未必能有机会,所以巴尔就是要赌,也会赌一把。”
许骄的手捧暖和了,又饮了一口热茶,继续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想要不挨打,除非像苍月一样足够强盛到无人敢动。南顺偏安一隅,是鱼米之乡,又有曲江做天然的屏障,是临近诸国中战争最少的一个,经济最稳定的一个。这样平和的土壤最为难得,假以时日,南顺也会慢慢变成第二个苍月。所以,我们眼下要做的事才会很多,为以后……”
许骄轻呵一口气,垂眸时,羽睫上都连了雾气。
好冷,好想回南顺了……
*
敬平王府在京中有府邸,也叫敬平王府。
回了府邸,刘子君已经在府中等候,“王爷。”
陈修远风尘仆仆,因为涟恒在,所以连许骄都未送至驿馆,也没有参加稍后的接风宴,便赶回了王府中,“人呢?”
刘子君道,“在府中。”
“带我去,同我说说具体的事。”陈修远吩咐一声,刘子君照做,一面领着他往涟恒所在的苑中去,一面道,“在聊城同王爷分开后,我便去迎涟恒公子了,而后一路往京中来,也避开了旁的耳目,但涟恒公子不是一个人。”
陈修远驻足,“还有谁?”
刘子君深吸一口气,知晓自家最怕什么。
刘子君轻咳一声,“涟恒公子,带了侄女来。”
陈修远嘴角抽了抽。
……
等到屋中,陈修远同涟恒照面。
“永建(涟恒字)。”陈修远同他许久未见。
涟恒见了他,仿佛心头的一块沉石才落下,也上前,“冠之!”
知晓他二人有话要说,刘子君退了出去。
“你没事吧?”涟恒问起。
涟恒原本要在阜阳郡同他见面的,但后来忽然怀城生乱,陈修远去护驾,而后相继又听说去了聊城,丁州,东城,而后辗转回京。
西秦国中才生了乱,涟恒很清楚像陈修远这样带了身侧的五百人就赶去救驾,无疑是在刀尖上走一遭。
他是胆子大,也亏得他命大。
燕韩国中忽然生了这样的事,陈修远脱不开身是定然的,但即便如此,还是让刘叔来阜阳郡接他。
那他只能在京中等。
陈修远一面落座,一面应声,“我没事,之前是怕牵连到你,所以没同你见面,眼下谭王之乱已经平定了,我这里可以松一口气了。倒是你这里,忽然从西秦来了燕韩,是不是出事了?”
陈修远心知肚明,也翻开茶杯替他斟茶。
涟是西秦的国姓。
当初两人是在苍月白芷书院念书的时候认识的,白芷书院是临近诸国中的最高学府,不少学子都会以赴白芷书院求学为荣。
陈修远与涟恒是白芷书院的同窗。
年少时候的事了。
因为两人要好,后来从白芷书院毕业后,他还去过西秦找涟恒游玩。
再后来,便是中途几年未曾见面。
近来听说西秦国中暗潮涌动,眼下这个时候涟恒来寻他,他也能猜到一二。
涟恒道,“是,冠之,我家中近来不太平,恐怕会出大事,再加上严冬将至,我担心巴尔会垂涎西秦,我要尽早刚回西秦,不能久留了。”
陈修远看他,“说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涟恒道,“冠之,你我二人,我便不同你绕圈子了,我想托你照顾我侄女。”
陈修远看他,“你侄儿差不多,你侄女就免了……”
涟恒叹道,“冠之,我哥哥就剩这么一个女儿了。”
陈修远愣住,稍许,又低声道,“怎么不早说,我带两个心腹丫鬟过来。”
涟恒道,“原本是想在阜阳郡见你的时候,当面同你说起,但不是怀城出事了吗?”
陈修远皱眉,“永建,西秦现在是不是很乱?”
如果不是,他不会如此冒险。
涟恒沉声,“是,冠之,我信得过的,只有你,少则半年,半年我来接卿卿,若是我没来,或是西秦国中没有人来,你能不能……”
涟恒哽咽,“能不能替我照顾卿卿?”
他方才开口,陈修远便猜到。
他根本是在托孤!
陈修远低声,“既然如此,你还回去做什么,送死吗?”
涟恒道,“冠之,燕韩的天子尚且不是你亲兄弟,你听闻怀城出事,带了身边的人就去救驾;陛下是亲兄长,我岂能坐视不理?”
陈修远语塞。
涟恒继续道,“原本西秦这趟浑水,不应当拉你一道掺和,但冠之,我没求过你旁的事,你能不能就当我日后回不来,替我照顾好阿卿,日后……寻个合适时机,替她找个归宿,别回西秦了。”
陈修远看他,“真想好了吗……若是你回不来,那她日后要跟着我姓陈。”
涟恒点头,“冠之,大恩不言谢。”
陈修远没有再说旁的。
“卿卿。”涟恒唤了声。
稍许,才从人从屋外推门而入,“四叔。”
陈修远没有抬眸。
涟恒朝涟卿道,“卿卿,这是四叔同你提起过的,四叔的朋友。”
涟卿的声音很细,“冠之叔叔。”
陈修远缓缓抬眸看她。
他见过她。
她早前就唤他冠之叔叔。
他早前去西秦找涟恒游玩的时候,见过涟卿,那是三四年前,眼下,倒是从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长大了……
陈修远微怔。
好像,还有些长变了……
“卿卿。”他也开口,但见涟卿眼睛还是红的,知晓她其实都清楚,陈修远最烦的便是……
陈修远温声安抚道,“别怕,这里安全,我同你四叔商议,稳妥起见,不能再用涟卿这个名字,用陈家远方分支的名义留下来,就说投奔我,旁的一个字都不要说,也没人敢问。”
涟卿点头。
“多谢了,冠之。”涟恒沉声。
陈修远继续道,“还有,卿卿,日后不能再唤冠之叔叔了,要唤我二叔。”
涟卿看他,从善如流,“二叔。”
他继续道,“安稳起见,名字也要改,卿字可以做小名,大名要……”
陈修远口中的换字还没出声,就见她满眼通红,没忍住往下落,陈修远心底似钝器划过,忽然道,“不换了,没什么好换的。”
涟卿看他。
&n bsp;陈修远避开她目光,问向涟恒,“你什么时候走?”
涟恒道,“越早越好,我想今晚就走。”
陈修远没说旁的,“我让人安排。”
“陈壁!”陈修远唤了声。
陈壁入内,“王爷。”
“找人送永建一程,连夜走,送到西秦。”陈修远低声。
“是!”陈壁惯来话少。
陈修远起身,“你们说会儿话,我去换身衣裳。”
“多谢了冠之。”涟恒声音中有疲惫。
等陈修远出了屋中,听到屋中有哭声传来。
陈修远叹气,他最怕听到女人哭。
不对,这个不是,这个还是个小孩子……
刘子君上前,“王爷。”
从早前涟恒来,刘子君就觉察有些不对劲,眼下再见王爷出来,想起方才陈壁说起王爷吩咐连夜送人走,刘子君心中隐约猜到了几分。
涟恒公子的侄女,那是……那也是西秦的皇室,眼下西秦动荡,贸然留人在燕韩,若是西秦变天……
刘子君是怕出事。
br /> 陈修远淡声道,“刘叔,去远方旁支中寻个身份,来投奔我的。”
刘子君:“这……王爷,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啊!”
陈修远看他,“刘叔,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刘子君喉间重重咽了咽。
“去吧。”陈修远吩咐一声,刘子君只等拱手应声。
*
入夜,陈修远带了涟卿去送,有敬平王府的马车中,京中无人盘查。
“冠之,大恩不言谢。”涟恒朝他躬身。
陈修远伸手扶起,“过了,等你回来带人走,人在我这里,你放心。”
涟恒颔首。
涟卿眼眶都哭红,但也十五六岁了,没有再同涟恒相拥,只强忍着眼泪,但是没忍住,“四叔。”
涟恒伸手给她擦眼泪,“你是四叔看着长大的,眼下,四叔把你交给冠之叔叔了,你好好听冠之叔叔的话。”
涟卿点头。
涟恒没有再久待了,取下颈边的项链给她,“平安喜乐。”
涟卿没忍住拥他。
涟恒亦是。
待得涟恒跃身上马,从身边的几骑一道消失在眼帘,涟卿眼泪如珍珠般落下,但是一声未出。
陈修远最见不得女孩子哭。
“不哭了,阿卿,冠之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早前不是同你说过吗,玉兰阁的八宝鸭子?”陈修远温和笑了笑。
涟卿点头。
……
马车在玉兰阁门口停下,燕韩京中不小,从城门入内到玉兰阁好些时候,涟卿眼中差不多没有痕迹了。
陈修远也是今日才回京,知晓他回京的人不多。
涟卿跟在他身侧。
玉兰阁中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但掌柜见是陈修远,连忙亲自上前应接,“王爷。”
“寻处安静的地方。”陈修远低声。
掌柜应好。
/> 掌柜亲自带路,往顶层的阁间去。
顺着阶梯往上的时候,应当是有人醉酒,在阶梯中说话,挡住了去路,身份应当出众,所以小二也不敢开口。
陈修远抬眸看去,正好见一人道,“赵伦持,曲边盈日后怕是要骑在你头上了!”
另一人起哄,“是啊,你们不是有婚约吗?人家曲边盈是天子身边紫衣卫的统领,你呀,日后怕是要抬不起头了!”
再有一人道,“诶诶,你说人曲边盈会不会看不上你,悔婚啊!“
周围哄笑!
景阳侯世子赵伦持本就吃醉了,眼下又被激怒,有些口无遮拦,“我配不上她,她算什么东西!给我拎鞋差不多!”
“哟~”周围再度起哄。
陈修远看了身侧的涟卿一眼,温声道,“阿卿,到我身后去。”
涟卿不明所以,还是照做。
陈修远看向陈壁,陈壁上前,对着赵伦持后膝盖就是一脚。
赵伦持当场往前跪去,幸亏有人扶住,赵伦持顿时火了,“谁他妈活腻……”
话音未落,陈修远淡声,“你挡我道了。”
“你他妈是谁啊……”赵伦持喝懵了,还开口说了一句,身侧的人脸色都变了,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颤颤道,“赵伦持你疯了,敬平王……”
敬,敬平王?
赵伦持酒都快吓醒了。
陈修远淡声,“我说你挡我道了,滚开。”
周围的人没人敢再待在阶梯中间,纷纷散开,包括赵伦持。
涟卿眼中陈修远一惯温和,也是头一次……
陈修远往上,涟卿跟着继续往上。
路过赵伦持时,陈修远驻足,转眸看他。
赵伦持脸色煞白。
陈修远轻笑一声,“就你这样的,还真配不上曲边盈。”
赵伦持脸都青了。
陈修远继续道,“我记得你是在禁军吧,在禁军里还这么窝囊,不如一个女的活得像样,啧啧,我还真看不上你。”
陈修远言罢,再没拿正眼看他。
陈修远言罢继续往上,赵伦持脸色涨红,气得咬牙切齿,但一声都不敢出,双手攥紧。
“这些京中的世家子弟都这样,阿卿,记住了,你姓陈,我们陈家惯来宠女儿,从我祖父在的时候就是。日后在京中,不要主动惹事,但也不要怕事。在这京中,能欺负到你头上的,还没几个。”陈修远看向她。
涟卿方才回眸,刚好对上他的眼睛,轻嗯一声。
*
两日过后,天子御驾返京。
百官在城外迎候,“恭迎陛下回京,陛下万岁!”
陈翎淡声道,“众卿平身,今日路上有些乏了,先回宫中,明日早朝,有事再奏!”
“谢陛下!”
眼见天子轿撵入了城门,沈辞并未一道跟上,小五也骑马停在沈辞一侧,“将军,怎么不同陛下一道入宫?”
沈辞笑,“任命还未下来,我眼下还是边关驻军,怎么同陛下一道入宫。”
“哦!也是”小五恍然大悟,这些日子好像对朝中的事情隐约有些眉目了,便又问起,“那将军,我们现在去何处?”
沈辞道,“回家啊!沈家在京中有府邸。祖父早前在京中任职,后来大哥读书的时候也在京中待过一段时日,只是眼下空置了,就你我两个,怕是要收拾一些时候。”
小五笑,“不怕,军中不也要整理军务吗?都交给我就好了,将军不用管了!”
沈辞笑。
两人骑马往沈府去。
沈府其实在很好的地段,但自大哥离京后,不常有人住,他当时在京中也是在东宫,所以府邸空置很久了。
原想着门前应当冷清,但去的时候门口小厮已经候着了。
华灯初上,沈府门口也点了灯。
小五叹道,“将军,也不像没人住的样子啊……”
沈辞下马,牵马上前,小五照做,跟在沈辞身后。
门口的小厮将了他,拱手道,“将军。”
“你是?”沈辞确认没见过他。
小厮拱手道,“将军,我是府中的小厮名唤阿顺,将军过目。”
叫阿顺的小厮抵上信笺,沈辞接过便笑,他认得陈翎的字迹 —— 沈将军,早朝见。
沈辞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