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翎笑了笑,继续给他斟茶,“前几日宁姿同少逢一道入京,同我说起了一件事。阿曦喜欢念书,知晓宁姿去白芷书院教过书,便找宁姿私下打听了很多白芷书院的事,听得津津有味,宁姿同我说,你女儿怕是想去白芷书院念书……”
果不其然,沈辞微怔,“白芷书院,苍月?”
临近诸国中,无论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学子都知晓,苍月的白芷书院是临近诸国的最负盛名的学府,当初陈修远也去过。
但白芷书院在苍月,一念就要三年。
这三年里不能频繁来回,只有年关和七八月有休学时间……
若是女儿要去,就意味他和阿翎能陪她的时间就更少了。
沈辞没吭声。
陈翎继续道,“宁姿同我聊过,白芷书院招生严苛,每年去考的人很多,考过的人却如凤毛麟角。你也知道妹妹性子机灵古怪,能骑马,也会念书,还很有念书的天赋。自安,我想同你商量,如果妹妹真的想去,就不拦着她,如果能考过,去白芷书院对她来说也是一项殊荣;如果考不过,她也算尽力去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日后也不会后悔。你我做父母的,总要守着她内心的火焰,不让她熄了。”
沈辞低声,“我是舍不得她……”
沈辞又道,“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好像前不久她才在立城出生,眼下就长大了,我就是……”
沈辞微顿,再开口时有些沉声,“我就是舍不得她长大。”
陈翎伸手抚上他脸颊,“沈自安。”
他看她。
陈翎笑了笑,凑近轻声道,“诶,我怎么觉得……你才是舍不得长不大那个?”
沈辞轻叹。
陈翎轻轻笑了笑,“沈自安,沈三岁,念念和妹妹总有一日要长大,也会远离我们,但长大不是坏事,长大,才意味他们有脊梁去撑起自己的天地。父亲的羽翼下虽然安稳,可以暂时遮风避雨,但他们不能一直躲在父亲的羽翼下,总有一日,他们也会成为旁人的羽翼。自安,还记得吗?”
陈翎看他,眸间都是温和,“不要做雏鹰,要做鲲鹏,做凤凰……”
沈辞怔住。
陈翎莞尔,“自安,如果没有你,陈翎就不是今日的陈翎。”
“阿翎……”沈辞眸间温润。
陈翎继续温声道,“自安,阿念和阿曦也会成为鲲鹏和凤凰,是他们想要做的鲲鹏和凤凰。他们也会遇到他们应当遇到的人,经历你我没有过的经历,他们也会面临每一次的艰难抉择,也会庆幸故人重逢……这些是他们该有的人生……”
陈翎笑了笑,指尖慢慢从他脸颊移至青丝处,“我们应当感激,参与过他们的人生,但也应当知晓,我们不是他们人生的全部。你我都不想放手,但终有一日要放手,只是无论何时,你我都是他们最后的避风港,这就够了。”
“阿翎,”沈辞喉间轻轻哽咽,“我知道,我就是舍不得……”
陈翎莞尔,“你是他们爹,当然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但我还有你啊。”
“陈翎……”他看她。
陈翎俯身,鼻尖贴近他鼻尖,“自安,我们还有彼此啊~我们在,家就在,这里就是他们的挂念,就够了,不是吗?”
“是,你说什么都是。”沈辞仰首阖眸,唇边轻轻吻上她唇角。
陈翎回应他。
他亦伸手揽紧她,也忽然将她抱起。
龙纹袖间拂过亭中石桌,将石桌上的杯盏带落,只听“啪”的一声,杯盏摔碎在地上,两人也未停下。
兰亭苑中的杏花三三两两绕指轻舞,轻纱幔帐缓缓落下,相拥而吻的身影重叠在一处,青丝绕上指尖,若呵气幽兰……
苑外值守的内侍官里有启善的徒弟,听到苑中声音,心中不免一惊,刚想请示启善要不要去看看苑 中,却见云池淡然。
“师傅?”内侍官好奇。
启善应声道,“在天子跟前伺候,最重要的是知晓什么当问什么不当问,眼下云池还在苑中候着。陛下身边有云池在,若是有事,云池早出声了。”
内侍官颔首。
“记住了。”启善交待,“天子身边有沈将军在就没事,不必大惊小怪。”
“是,师傅。”
启善温和笑了笑。
三月初春,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春日了……
今日的迎春会上,到处都是年轻的世家子弟和名门贵女,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也处处都是朝气和生机,似旭日初升,未来可期。
“大监。”不断有路过兰亭苑的人朝启善问候。
启善也都颔首回礼。
过往的人都刻意避讳,但还是不免会朝苑中偷偷望一眼,大监在哪,天子应该就在哪。
今日的迎春会原本就是天子召见年轻世家子弟和贵女的时候,听说陛下刚从丽和殿来了迎春会,应当是在此处小歇,晚些会有迎春宴,就能一睹天颜了。
“我还没见过天子呢!”有外地入京的年轻子弟说起。
“我也没见过,听说天子温和又不是君王气度,对待后辈尤其和善,稍后就能见到了。”
“也是,希望在陛下跟前留下好印象,日后前程似锦。”
“我也是。”
两人朗声笑起来。
……
又是两年夏日,沈辞一直送沈歆到东城。
东城就是燕韩和苍月的边关城池,沈辞是封疆大吏,送到这里,就要驻足了。
沈歆的骑马是他教的,最后这一路,是父母二人一道到了城门口。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沈歆还是束着发,一幅少年的俊逸朝气模样。
“爹,就到这里吧,我年关就回家中了。”沈歆知晓父亲舍不得。
她也舍不得。
沈歆下马,沈辞也下马。
沈歆忽然上前,紧紧拥住沈辞,“爹,你是最好的爹,阿曦永远记得。”
沈辞眼底微红,又怕她看见,尽量忍住,沉声道,“好好听袁叔的话,别闯祸,苍月不似燕韩,爹娘离得远。”
沈歆颔首,“知道了,我都听爹的。”
沈辞还是伸手拥她,方才迟疑,是怕最后还会舍不得她。
沈歆抬头看向父亲,“爹,我走了,你要听娘的话!”
沈辞忍不住笑。
周遭无人,沈歆又踮起脚尖,亲了亲他脸颊,“爹,你女儿全天下最乖,最听爹爹的话!”
分明这句是打趣话,但沈辞彻底红了眼眶。
沈歆心里也舍不得他,尤其她是从未见爹这幅模样过。
沈歆深吸一口气,明明鼻尖都红了,去又模仿娘亲的语气神态,“沈自安,你多大的人了?”
沈辞忽得一声笑出来。
看到爹笑,沈歆也笑了,“爹,我会想你的,还会每日都给你写信,然后一个月请袁伯寄一次给你,如果有人欺负我,我也告诉你,你就来揍他们。”
沈辞没停住笑意。
“走了,爹,你要注意身体,不要让我担心。”沈歆双手背在身后,其实死死攥紧。
“知道了,去吧。”沈辞温声。
沈歆上了马车,同袁叔一道。
马车缓缓驶离,沈歆又撩起帘栊,在马车驶离的时候,沈歆大声喊道,“爹!身体健康,平安顺遂!”
沈辞笑中含着碎莹,目送着马车渐渐消失在城外尽头。
—— 妹妹,不要做雏鹰,要做鲲鹏,做凤凰……
—— 爹爹说什么都是对的!
(妹妹番外完,下一篇是自安和阿翎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