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翎想起昨日阿念搂着她哭的模样,又问道,“阿念,怕吗?”
阿念摇头,“不怕,爹和沈叔叔都教过念念的,念念不怕,也不吵沈叔叔休息。”
陈翎欣慰又温柔得摸了摸他的头,轻嗯一声,“那我们就在这里陪他。”
阿念点头。
*
马车外,胡大夫同小五和傅叔道,“看什么时候到下一处,公子的伤口是处理好了,也包扎了,但还要煎药内服。”
傅叔想了想,“下一处是鱼跃,要黄昏前后才能到,差不多还有两三个时辰左右。”
胡大夫捋了捋胡须,叹道,“先前看公子的模样,伤得重,身子也有些虚弱,怕是也要三四个时辰才能醒,赶得上。”
小五道,“那直接去鱼跃,到了鱼跃是黄昏前后,药铺还没关,先给二爷抓药。”
“那不耽误了,早些到好。”傅叔赶紧去检查车马。
胡大夫则看向小五,“你也在边关?”
小五倒是意外,但对方能精确说出来,马车中方才又只有陛下在,说明将军的安危还系在胡大夫手上,连陛下都未隐瞒,小五也不隐瞒,“是,我也在边关。”
胡大夫叹道,“你还这么小就是边关驻军了?”
小五一面挠着后脑勺,一面道,“我爹是驻军,后来我爹死了,我就去求二爷,让他带着我,我就一直跟着二爷。”
小五说完,忽得一脸严肃看向胡大夫,“大夫,您可一定要治好二爷啊!二爷不能出事啊!”
胡大夫点头,“竭尽所能。”
小五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言辞间,傅叔已经折回,“检查过了,赶紧上路吧。”
小五心中担心沈辞,想在马车中照顾沈辞,胡大夫便同小五换了位置。
“主家。”小五入内的时候阿念已经靠在陈翎怀中睡了。
今日天不见亮便走,阿念没睡醒,后来又一直懂事得同小五在马车外,一直睁着眼睛赶路没有睡,眼下看过沈辞便躺在陈翎怀中安心了,一多会儿就睡了。
小五不敢高声吵到沈辞和阿念,便轻声上前,在沈辞身侧落座,仔细看了看,近乎整个上半身都包扎了,也盖了衣裳。
但小五眼圈有些红红的。
陈翎也看向小五,只知晓小五自在军中起就一直跟着沈辞,同沈辞亲厚。眼下沈辞这幅模样,小五心中难过。
陈翎见小五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和鼻涕,“将军没事了,不哭了!不然将军又要说我像小孩子。”
紧张了整整两日,陈翎这时候被小五逗都嘴角微微扬了扬。
“主家,我想守着将军。”小五看她。
陈翎知晓他关心沈辞,这一路去鱼跃还要两个时辰,陈翎轻声道,“小五,同我说说沈辞在边关的事吧。”
“哦。”小五愣了愣,先开口说了两句,但怎么看陛下的女装都有些不习惯。陈翎看在眼里,伸手将头发上的簪子取了下来,又将头发重新随意绾起,虽然女装还是女装,但发型同早前男装时差不多了。
小五憨厚笑了笑,这下倒是习惯了不少。
小五有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健谈,陈翎也不知是不是沈辞同小五亲厚的缘故,她也爱屋及乌,喜欢同小五一处,喜欢听小五说话。小五一口气说了很多,但都记得压着嗓子,怕吵到沈辞和阿念。
一路上,小五同陈翎说了许多关边的事,陈翎也是初次听说沈辞的这四年。
—— 你没在我身边安插人?
她忽然才想明白,他其实想问的是,她是不是从未想过要知晓他在边关的这四年。
陈翎缓缓垂眸。
一侧,小五看了看沈辞,继续道,“其实边关也不都是苦的时候,也好多苦中作乐的时候,对了,将军还有条狗叫嗯嗯!”
嗯嗯?
陈翎愣住,她送沈辞的狗……
小五比划,“嗯嗯有这么大一只,是金色的,它好能吃,它把将军每顿的肉都吃完了。但是嗯嗯很听话,将军去哪,它去哪,特别通人性。军中都很喜欢嗯嗯。将军这趟回来,嗯嗯撵了好久的路,后来被人拽着回去的,将军说路远不带它,它最喜欢怄气了,这次回去还不知道要怄多久。嗯嗯是将军的命根子,将军照顾嗯嗯照顾得紧,还说是京中的朋友留给他的……”
小五说完,见陈翎没有应声。
忽得,小五想起昨日将军昏迷时一直唤的“阿翎”正是陛下的名讳,小五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又多嘴了,遂而尴尬道,“该……该不是,嗯嗯是陛下送给将军的吧?”
陈翎瞥了他一眼,“你不去做细作都可惜了。”
小五赶紧捂嘴。
将军说从边关回来不要乱说话,小卒死于话多……
他又失言了!
小五正吓得不行,沈辞忽然沉吟了一声,陈翎和小五两人都紧张看向沈辞,但只是这一声,很快就没了,应当是方才哪里不舒服。
小五见天子用袖间擦了擦将军额头。
这是很亲密的举动了,小五又想起那几声阿翎。
陈翎没看他,平常的声音道,“沈辞从小就是我的伴读,我们做什么都在一处,也共患难过,后来他去了边陲,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再见,是她身陷囹圄的时候,他出现在结城。
小五微讶,两人短暂沉默,小五看着陈翎,忽又沉声道,“陛下,有句话小五不知当不当讲……”
这回知晓忌讳了,也学着沈辞说话。
陈翎看他,“你说。”
小五长叹一声,眸间隐隐有些泪光,“去清关城的路上,将军一直昏昏沉沉唤着陛下的名字,说是要去清关城见陛下。但他受了伤,马不敢走很快,怕他受不住,但他不让中途停。我同将军说,我们这样去清关城,等到了,都拂晓了,陛下肯定走了,我们还是先去治伤吧。结果将军他说……”
小五有些哽咽。
陈翎看他,“他说什么?”
小五又伸手擦了擦眼泪,“将军说,他不到,陛下便会一直等,陛下也不会走,会被潭洲的驻军追上。所以,我们一路都没停,但一直走到拂晓才到……”
说完,小五又忍不住伸手再次擦了擦鼻涕和眼泪。
陈翎眸间也泛起氤氲。
最了解她的人,是沈辞……
他来,是因为她在。
陈翎也敛了眸间水汽,淡声道,“小五,不要告诉沈辞,你同我说起过。”
小五听话点头。
*
等到鱼跃,已是黄昏前后。
同沈辞那时候一样,陈翎同阿念,傅叔,胡大夫远远在马车中等着,小五去看薛超留下的记号。去的时候小五一幅小心谨慎模样,回来的时候,蹦蹦跳跳,笑意都写在脸上,“薛大哥在鱼跃!”
陈翎能理解小五的心情。
沈辞昏迷,这个时候只有小五一人,多一个薛超都不同。
小五兴奋同陈翎道,“城外有两处记号重合了,说明薛大哥是离开鱼跃之后再折回的,我们入城吧。”
沈辞重伤昏迷,他们要去寻落脚处其实不方便,但有薛超在,那落脚处一定是提前选好了。
小五很快寻到,“到了主家,我去看看。”
苑落不远处是有记号的,小五上前,约定的暗号长短敲门,薛超连问都没多问就开门了,“小五?”
“薛大哥!”小五近乎跳到对方身上。
“二爷和主家呢?”薛超见他安好,心中惦记着沈辞。
小五嘴角耷拉,孩子气忽然涌上,“二爷受了重伤,现在还昏着。”
薛超大骇,“二爷人呢?”
薛超顺着小五目光看向马车处,快步上前,撩起帘栊,却先是见到一身女装的陈翎,惊住,“主……主家?”
陈翎道,“先把沈辞安置了。”
薛超才愣愣反应过来,开了苑门让马车入内,而后小五上前搭手,帮着薛超从马车上将沈辞背了下来。
方才薛超只是听小五说起将将军重伤昏迷,但真正见到才知晓全然是另一回事。薛超在边关跟着沈辞出生入死,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但将军像眼下这样不省人事,薛超心中还是慌了,一面背着将军快步往屋中去,一面朝小五问道,“怎么回事?”
小五哭腔里藏着愤怒,“娄驰!上次来边关的那个娄驰!亏将军当时还照顾过他和谭王府的小公子,他带了四五十余人,要取将军性命!”
四五十余人……
薛超脚下驻军,眼中都是骇然,既然恼意,“娄驰这王八蛋!”
但很快,薛超又忍住,继续快步往屋中去,先安置将军要紧。
陈翎也抱了睡着的阿念下了马车。
“主家。”傅叔唤住她。
陈翎转身,见傅叔同胡大夫一处,傅叔道,“我同胡大夫去抓两剂药给二爷,两个人在一处好照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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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苑子不大,太大的容易引人注目。
陈翎也抱了阿念入屋中,小五从陈翎怀中接过阿念。
沈辞昏迷中,薛超同陈翎汇报,“陛下,我昨日就到了鱼跃,看这边安稳便想着先去聘陶打探情况。聘陶是阜阳郡和平南郡的边界,只要安稳出了聘陶就到平南地界了,潭洲驻军一时打不过来。但我去聘陶的时候,发现聘陶已经戒严了,出不去,而且盘查得很严,也见到潭洲驻军的身影。估摸着,聘陶已经在谭王手中了,谭王应当是怕从聘陶到平南的口子被打开,所以宁肯让好多商旅与百姓滞留,眼下聘陶那处都是怨声载道,但分毫没有映象。应当是聘陶这边的人,铁了心要死守。我怕将军同陛下往这边来有危险,所以先行折回,却没想到将军重伤。”
陈翎和小五都愣住,聘陶重兵把守……
眼见着到平南边上了,路却被堵死了?
薛超低下头,和小五一样,都明显有些泄气。
陈翎眸间也黯了下去,轻声道,“你们先照看下沈辞还有阿念,我去苑中坐坐。”
薛超和小五行拱手礼。
陈翎出了屋中,就近在苑中的长廊上坐着,没有去别处。
去哪里都一样,脑海中就这些事。
到鱼跃了,过了聘陶就是平南,路却断了,在这里,沈辞还受了重伤,险些将命都丢了……
檐灯照在她身上,在她身前投下一道曲折的身影。
她看着那道身影出神。
他们出阜阳的路是断了,但并不代表旁人入阜阳的路断了!
怀城事发不过几日,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消息传出都需要时间,也一定会被处处封锁,她的人就算夜以继日,快马加鞭赶来救驾,路上也还要个三五日……
三五日,即便有薛超和小五,她怎么才能同谭进的人周旋上三五日?
陈翎陷入思绪。
沈辞不能再出闪失了,但对方上次都派了四五十人前来,接下来的人只会更多。
她要怎么才能整整斡旋足三五日,等到她的人来?
陈翎眉头深锁。
良久,苑外扣门声传来,并非傅叔和胡大夫。
陈翎警觉,薛超也从屋中出来,一手按着腰间拔刀,一面示意陈翎悄悄回屋中。
但陈翎尚未来得及动,便见围墙处跃下数十个侍卫模样的人,薛超一眼便能看出身手都不在他之下,薛超拔刀,“主家退后!”
话音刚落,跃入苑中的侍卫将苑门打开。
未见其人,先闻其人,苑外的人慢悠悠踱步入内,“微臣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只是陈修远的目光落在一身女装的陈翎身上时,顿了两个瞬息,陈翎也来不及躲开,四目相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陈修远朝陈翎开口,“原来陛下不在呀,能否帮忙回屋中请陛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