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龙袍
晨曦光束照在眉眼间, 沈辞觉得有些刺眼,想伸手在眉眼间遮挡,刚抬起手臂, 顿觉得身上似散架般的疼痛,尤其是手臂连带着肩膀的那处。
这种疼感足以让人清醒。
沈辞缓缓睁眼, 脑海中还有些浑浑噩噩, 恍然记起的画面都是早前同娄驰等人厮杀在一处的片段。
这些片段充斥在脑海间, 最后是小五惊慌从马上摔下朝他扑来的身影……
—— 将军,小五来了!你撑住啊!将军!
—— 去清关!去清关!现在就去!我们现在就去!将军你别睡,我们现在就去清关!小五现在就带你去!
——将军你别睡……呜呜, 我们去见陛下!现在就去见陛下!
沈辞耳中“嗡嗡”作响, 似是刀剑声, 小五的哭声, 还是马蹄的声音混在一处,最后一点点归于空灵。
再后来的, 仿佛还有那声模糊的“自安”, 将他从“嗡嗡”的混沌中带回了眼前。
是陈翎的声音……
沈辞才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空望着上方出神。
他在马车里。
一辆停下的马车里,马车外有嘈杂声,但马车里除了他没有旁人。
他伤得很重, 也记得娄驰那一刀捅进了身体, 但他捡回了一条性命……
陈翎应当在这里, 他应当同陈翎在一处。
方才他记得的那道声音是陈翎的。
也隐约记得, 陈翎在哭……
沈辞想撑手坐起, 但肩上的剧痛传来, 他也仿佛根本没有多少力气, 连起都起不来身, 这种感觉似是躺了许久。
“小五……”他开口, 但是声音很轻。
他深吸一口气,再大声了些,“小五……!”
忽得,帘栊撩起,薛超的身影映入眼帘。
薛超激动,“将军!将军你醒了!”
“薛超?”沈辞见是他,心中微舒,嘴角也跟着微微舒了舒。
那他们是同薛超会和了!
那好,若是只有小五,他反倒不放心。尤其是脑海中迷迷糊糊的印象里,还似是陈翎在哭……
见到他早前那幅模样,怕是吓倒。
小五自己都是屁孩儿没长醒,送他回来的一路都在哭,薛超比小五沉稳。
薛超在,那陈翎应当安稳,否则马车也不会安然停在这里。
“扶我起来……”沈辞轻声。
薛超上前,胡大夫没说不可以,薛超便照做,扶了沈辞起身在马车上靠坐着,自己守在一侧。
“陛下呢?”沈辞问起。
薛超还激动着,一个大男人始终不好像小五一样,说抹眼泪就抹眼泪,但同样的眼底猩红,鼻息一吸,将激动憋了回去,沉声道,“将军,您昏睡了三日,我们眼下,是同敬平王在一处。”
三日?敬平王陈修远?
沈辞意外。
思绪间,忽然帘栊撩开,少年音传来,“将军!”
小五近乎是跃上马车的,整个马车都跟着晃了晃,同薛超相比,小五的激动和喜悦都挂在脸上,看着沈辞朝着他笑,当场就哭了出来,“将军!你总算醒了!担心死我了!”
薛超头疼,“小五!将军才醒,你别吵!”
小五赶紧吧嘴闭上,但眼眶中藏着的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往下落。
沈辞笑道,“小五,过来。”
小五听话上前,就是憋着自己的嘴,怕自己哭出声来吵到将军。
沈辞忍痛伸手拥他,也拍了拍他后背,“小五,你把我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小五再忍不住,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吓死了,将军!呜呜呜……”
薛超忍不住笑起来。
*
晚些时候,胡大夫来看过。
正好也到要换药的时候,绷带和纱布解开,胡大夫仔细检查伤口,好些浅的伤口已经结痂,深一些的伤口还在愈合,最深的伤口还没怎么见好。
烧是昨夜退的,今晨起就没再烧了。
胡大夫又替他把脉,脉象平稳,比早前的气若游丝相比,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了。
“将军年轻,恢复得好,只是这身伤还要多养养。”胡大夫一面说,一面给他上药,轻车熟路。
沈辞不用猜也知晓这几日应当都是眼前的胡大夫在照看他,事无巨细,也周全。
r />“小五,外面在做粥,替将军拿些粥来吧。既然醒了,尽早恢复体力。”胡大夫嘱咐一声,小五当即应声,撒腿就下了马车。
薛超方才去煎药去了,小五一下马车,马车中就剩了胡大夫一人。
正好在上药,眼下伤口未愈,还是会有疼痛,但眼下伤口好了很多,沈辞又意识清醒,眼下上药比早前容易多了。
胡大夫知晓他忍着痛,便同他说话转移注意,“将军,老朽姓胡,是主家托老朽照顾将军的。”
他口中的主家是陈翎,沈辞温声,“多谢了,胡大夫。”
他知晓自己伤成什么模样,放在军中,军医也头疼。
胡大夫医术很好,且细心负责,否则他眼下一定不是这幅模样。
胡大夫叹道,“将军客气了,主家再三嘱咐,既然答应了主家,如何都要将将军治好。将军接连昏迷三日,中途小五和薛超有喂将军流食,但身子肯定虚弱,不比早前,这是正常的,将军不用担心,慢慢来。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身子吃不消,这一段都要好好将养着,怕是要养上三两月才好……”
沈辞应好。
久在边关,多多少少会受伤,伤得重的时候也有,他心中清楚。
胡大夫又道,“将军这一身伤,并非都是新伤,有些时候了,老朽听主家说将军是在边关戍守,这一身伤,便一身铁骨铮铮。”
沈辞应答,“胡大夫过誉,边关将士都一样。”
胡大夫知晓他谦逊。
正好,马车外有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声奶声奶气,“是沈叔叔醒了吗?”
阿念……
沈辞转眸,也正好胡大夫这处包扎好,“将军休息,老朽去看看薛超那处的药好了否。”
“有劳胡大夫。”沈辞话音刚落,又听小五在马车外朝阿念道,“将军在上药,眼下进去怕打扰大夫,等上好了再去吧……”
正好胡大夫撩起帘栊下了马车,阿念眼前一亮,“好啦!”
小五轻叹一声,没拦住,阿念爬上了马车。
阿念身边是有敬平王的侍卫跟着的,侍卫见阿念上了马车,知晓沈将军在内养生,也不好入内,只得看向小五。
小五挠了挠头,心中唏嘘一声,还是跟了上去。
r />亏得跟了上去,小殿下入了马车就往将军身上扑!
小五心惊胆颤,就小殿下这一扑,还不得把将军给扑零碎了,辛亏小五在最后一刻抓住,也心有余悸,“殿下,将军有伤,不能这么扑!”
阿念眨了眨眼睛,仿佛才想起。
刚才是太激动了,阿念眼中歉意,沈辞眸间都是温和笑意,“没事。”
小五叹息。
沈辞朝他道,“我同殿下一处,出去吧。”
小五半是迟疑,半下了马车,将军的话还是要听的。
阿念一双清澈的眼睛仰首看他,“沈叔叔,你好了吗?”
沈辞微笑,“好了。”
阿念又凑近些,“那你能抱我吗?”
沈辞笑了笑,温和而认真朝他道,“伤口还没愈合,抱殿下需要用力气,大夫不让,等隔两日?”
阿念懂事点头,但眸间也难掩失望,“爹不在,大卜在忙,念念才想沈叔叔抱的……”
沈辞微怔,看着阿念的眼睛,似是软软戳进心底,沈辞伸手,“来。”
阿念嘟嘴,“不可以。”
沈辞笑,“轻轻地,你别动弹。”
阿念也笑,上前坐在他怀里。
躺了好几日,沈辞原本也是靠坐在马车一角的,眼下阿念到怀中,他双臂抱他的时候,肩头有些疼,他也隐约感觉到渗血了,但是应当不多,沈辞没在意。
阿念在他怀中笑着看他。
他轻声问道,“男子汉有没有勇敢?”
阿念点头,“有勇敢!一直勇敢!”
只是说到这里,仿佛又觉得说谎了,赶紧补充道,“就是看到沈叔叔受伤的时候,没有勇敢,哭鼻子了,但是,爹也在哭……”
沈辞微怔,似是阿念的一句话,连带着脑海中模糊的印象。
—— 沈自安,你混蛋……
他愣住。
—— 自安,别怕,是大夫在处理伤口。你忍着,尽量别动。
沈辞心中砰砰跳着,好似脑海中的记忆越发清晰,胡大夫给他清理伤口,上药,他疼得挣扎,是陈翎同他说话,也伸手抚上他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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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翎……
他一直半昏迷,后来眼眸半怔着,似是无神,又似是有神,一直看着她,但其实,那时候他的记忆一直是断断续续的。
就似一个一个点,忽然有意识,又忽然没意识,好些部分都是空白的,但又有好些部分都很清晰,但他记得他目光一直看着她。
半梦半醒时,肩上那个窟窿处的剧痛传来,他浑浑噩噩咬紧牙关,一声闷哼,却觉得唇齿间的温软,那时候他咬住的,是陈翎的手臂……
沈辞掌心攥紧,眸间些许氤氲。
“阿翎呢?”沈辞不由问。
阿念摇头,“爹不在……”
“他去哪里了?”沈辞心底似缀了一块沉石一般,阿念再次摇头,只说,“爹说有事要离开,让我跟着大卜。”
“沈将军醒了?”阿念刚说完,陈修远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大卜!”阿念唤了声。
陈修远刚撩起帘栊,一眼看到阿念坐在沈辞怀中。
“敬平王。”沈辞招呼。
陈修远目光略微滞了滞,很快恢复如常,“念念,我同沈将军有话要说,你稍后再来?”
陈翎走前交待了阿念要听陈修远的话,阿念乖巧起身,“沈叔叔,我晚些再来找你。”
沈辞轻声应好。
阿念朝他笑笑,听话下了马车。
陈修远一直看着陈念下了马车,目光才收了回来,温和,礼貌又疏远,“沈将军还好?”
陈修远是敬平王,要算,也算是陈翎的堂兄。
只是沈辞在京中时,陈翎同陈修远并无多少走动,但方才见阿念同陈修远不算陌生。敬平王府一向是天家的屏障,应当是陈翎登基后,同陈修远的走动才多了起来。
沈辞想起陈翎登基那段时日,听闻敬平王一直守在京中,陈修远应当是那个时候跟着他祖父一道守在京中,同陈翎熟悉的。
沈辞心中迅速拿捏,而后同样温和礼貌,“劳烦敬平王关心,还好。”
陈修远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你有伤在,长话短说。我们眼下在聊城以西,天子去聊城以东了。”
沈辞拢眉,聊城?
陈翎单独去了聊城以东?
沈辞眼中的紧张,陈修远尽收眼底,“聘陶有谭和骏驻守,我们手上这些人过不去,但曹之都几人的增援恐怕来不及,我们只有往聊城来。来聊城的路上遭遇了好几次围追堵截,很费了些功夫才到这里,所以安全起见,让人快马加鞭先送天子去了聊城以东,人越少越快,我们留在这里断后,还可以带着人周旋,混淆视听,所以,你是同我在一处。你问旁人,旁人也不知晓天子去了何处,我说与你听,此事便不用再寻人打听了,此事你我知晓……”
沈辞会意,既而颔首,简练应声,“好!”
陈修远多看了他一眼。
沈辞早前对陈修远此人并不熟悉,拿不准陈修远的态度,也不好妄加揣测,但亲疏远近里,疏远两个字肯定是占的。
陈修远说完,嘴角扯了一丝笑意,“沈将军好生休息。”
沈辞还未应声,刘子君匆匆来了马车外,“主上,有潭洲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