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纤纤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自从老爷夫人离开之后,她就这样了。
烛光摇曳,菱花镜里映出她的面容。眉如远山,鼻若琼瑶,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如墨的青丝披散着,愈发显得她肌肤瓷白,宛若美玉。
奉命看守她的刘妈妈轻声劝导:“小姐,想开点吧。鲁王爷年纪是大了一些,可到底是皇上的亲叔叔,在咱们兖州城说一不二。跟了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沈纤纤抬眸瞥了她一眼,红唇微勾,露出一个略显讥诮的笑容,“命都要保不住了,还荣华富贵呢。”
鲁王荒淫残暴,兖州城内无人不知。他极好美色,又有怪癖。被他生生折磨致死的女子不在少数。沈纤纤幼时曾亲眼看见过从鲁王府后门抬出的女尸,草席半裹,死状极惨。年幼的她受到惊吓,接连高烧好几日,噩梦缠绕许久。以至于连鲁王府方圆数里外都不敢再靠近。
然而,她现在居然要被养父母献给鲁王。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件任人摆布的物品。
“这……”刘妈妈脸上浮现出些许尴尬。她讪讪一笑,“凡事总有特例。小姐这般美貌,又岂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的?”
——这倒不是假话,她活了快五十年,从未见过比沈纤纤更美丽的人。看了三年,还时常被惊艳。但是生的再美又如何?还不是任人糟践的命?
想到这里,刘妈妈心内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兴许王爷见了小姐,就把以前的毛病都改了呢。就像人们说的,浪子回头金不换。”
回答她的是一声轻笑。
沈纤纤虽自恃美貌,可真不觉得自己就有这样大的魅力。只怕不等鲁王回头,她就没了小命。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刘妈妈的同情因为困倦所剩无几,语言中不自觉带上几分不耐烦,“知恩图报的道理,你肯定也明白。老爷夫人好歹一日三餐,养了你三年……”
她撇了撇嘴,心想,难不成真以为老爷夫人当初是发慈悲做善事?
沈纤纤睫羽低垂,没有说话,思绪不知不觉回到了过去。
她自小无父无母,和爷爷以卖艺为生。为求方便,一直穿着男装,还将脸涂得黑里透黄。十三岁那年,爷爷去世。沈纤纤处理了后事,本打算继续从事老本行,不想竟被沈家大少爷沈之远的马车当街撞倒,昏迷不醒。
沈之远把受伤的她带回家,延医问药,并将此事告诉父母。发现她是女儿身,又得知她没有亲人,还恰好也姓沈之后,沈老爷与夫人连连慨叹,说是缘分,想收她做养女。
沈纤纤自然不肯应承。沈家是兖州富户,铺子能占半条街,沈老爷还有个堂姐是先帝的妃嫔。这种人家,岂是她能攀附的?
她素来很有自知之明。
还是后来沈夫人提到有个早夭的女儿,和她同龄,看到她就想起亡女。说到动情处数次落泪,沈纤纤这才答应留下,做了沈家的女儿。
沈家教女,和小门小户不同,家里特意请人教她琴棋书画、规矩仪态。沈纤纤不愿浪费学习机会,也有心想让养父母满意。她学得格外认真,三年来不曾有一日懈怠。对她而言,收起所有野性,做个符合养父母期待的娇小姐并不难。
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要将她当作生辰贺礼献给鲁王。甚至三年前之所以非要留下她,就是因为看她的脸“奇货可居”,能用来巴结权贵。
多可怕,直到即将把她送出去的前一夜,才告诉她这个恐怖的真相。
……
沈纤纤唇角漾起一抹轻笑。养父母打的一手好算盘,可她偏偏不想让他们如愿呢。
知恩图报的道理,她也懂。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因为在沈家待了三年就心甘情愿跳进火坑。
“小姐,真不早了,快些安置吧。”刘妈妈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
沈纤纤只嗯了一声,眼睛望着桌上沙漏,并不起身。
刘妈妈困得厉害,见她这样,心中有气,暗想:你就是在这儿坐到天亮又有什么用呢?老爷夫人都决定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还不如早些认了,想想怎么在鲁王手下保命吧。
但这番话终究是不能说出来。
沈纤纤忽的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刘妈妈,你过来一下。”
她声音娇媚清脆,仿佛三月春风中的嫩柳,说不出的柔美动听。
刘妈妈恍惚了一瞬,下意识走近:“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沈纤纤面色柔和,眼底滑过笑意,冲其招一招手,娇俏灵动。她站起身来,待刘妈妈靠近,就以手为刀,狠狠砍向其后颈。
这一手,她已数年不曾用过,今日重使,幸好没出差错。
刘妈妈悄无声息倒在地上。
已近四更,夜色正浓,只有一轮圆月挂在空中。
整个沈宅静悄悄的,正是逃跑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