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影刚刚消失没多久,很快,楼上便又冲下来四五个穿着体面燕尾服的壮汉,他们分别是帕麦斯顿子爵和利文夫人的男仆。
由于两位阁下想要创造出一个更私密隐蔽的相处空间,所以这些仆人先前也纷纷识趣的跑到了公共阳台聊天抽菸。
若非如此,以他们矫健的身手,断然不可能让诺顿与哈里森这两个家伙拉出这麽远的身位。
男仆们看见堵在楼道口的莱昂内尔和亚瑟,赶忙开口问道:「先生,你们方才看见有两个不轨之徒从这里逃跑吗?」
亚瑟微微点头,随口指着窗口开脱道:「你们现在想要追可能已经太迟了,我刚刚从窗台看见,他们已经逃上马车被人接走了,想必是一个有组织的犯罪团伙吧。在剧场里发生这种事不稀奇,你们今天碰上的这些人应该也不是头一回犯这种案子了,他们溜走的模样都是轻车熟路的。」
亚瑟正说到这里,忽然,他抬头看见楼上怒气冲冲的走下来一个男人。
男人一边走还一边捋着身上略微有些发皱的外套,那正是帕麦斯顿子爵。
帕麦斯顿见到亚瑟,怒气一下子也没了,他面露欣喜的问道:「喔,黑斯廷斯先生,有您在这儿,想必刚刚那两个无礼之徒一定被抓到了吧?」
亚瑟也不知道那两个傻帽到底是怎麽招惹到外交大臣的,他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探探路比较好。
亚瑟遗憾的指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臂道:「抱歉,阁下,如果换作往常时候,我肯定能够拿下那两个歹徒。但是今天我受了伤,实在是发不上力,未能尽力之处还请您原谅。」
帕麦斯顿看到亚瑟受伤的手臂,一拍脑袋道:「唉呀!我怎麽把这件事忘了?这确实不能怪您,您可是直接叫伯特兰打了一枪。现在您能下地走路都已经实属坚强了,我怎麽能苛责您没抓住那两个混帐呢?话说回来,你的伤怎麽样了?」
亚瑟轻声笑了笑:「医生帮我把弹丸取出来了,也上了药,除了有点疼以外,没什麽大碍。对了,阁下,虽然我没办法帮您抓住那两个歹徒,但是打击犯罪毕竟是我的职责。既然您在这里,不如先和我说明一下案情吧,也省得您明天再到苏格兰场跑一趟了。」
帕麦斯顿闻言,假意关切道:「这……不太好吧……」
「没什麽不好的。」亚瑟也假意忍着痛从内兜掏出纸笔:「您尽量说的精简一点就好。」
帕麦斯顿见他坚持,于是也不再劝阻了。
他介绍道:「你放心,其实案情原本也不复杂。我原本正在包厢里欣赏着今晚的节目,突然,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房门被踹开的声音。我扭头一看,踹门的就是刚刚逃下去的那两个男人。
我原以为他们是走错了房间,正想好心提醒一下,岂料其中那个穿紫色燕尾服外套的男人便大声叫嚷着对我的女伴辱骂道:『你这个臭婊子,下贱的妓女!我就猜到你在干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
你也知道的,一个勇敢的绅士决不能使得自己遭受这种侮辱,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伴被人污蔑为妓女,所以我就奋不顾身的追出来了。」
亚瑟听到这儿,捏着下巴沉吟了一阵子。
他好像已经理解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用人才已经没办法形容诺顿与哈里森了,这简直就是两个天才。
他明明都已经把房间号明确告诉哈里森了,踹个门都能踹歪来?
一时之间,亚瑟也觉得这事儿有些棘手。
毕竟他要是真因为这事把诺顿抓了,诺顿肯定会把哈里森供出来。
哈里森被供出来了,以他的操守,到了法庭上他十有八九又得把亚瑟给扯进来。
为了不让事情闹大,亚瑟只得想办法另辟蹊径,令帕麦斯顿知难而退。
亚瑟先是询问了一下:「请问您看清犯罪者的相貌了吗?」
帕麦斯顿摇头道:「当时情况紧急,再加上房间里的灯光比较昏暗,所以我最多也就识别他们俩的衣装服饰,相貌是没有看清的。」
红魔鬼骑在楼梯扶手上甩着尾巴坏笑道:「那就好办了。」
亚瑟假模假样的认真调查道:「阁下,您刚刚说的这种情形,在伦敦东区其实很常见。从您的描述来看,我初步分析认为,这可能是一起妓……流莺诈骗团伙的耍獾游戏。当然,您这样富有涵养而有格调的绅士恐怕是不知道什麽是耍獾游戏的,也没必要知道。但是我恳请您同意我将您的女伴带回警局进行问询,她十分有可能参与到了这起犯罪当中。」
「我的女伴?」帕麦斯顿听到亚瑟想把利文夫人给带走,顿时就起了撤案的念头。
在阿斯特里剧场的包厢里让人踹开门就够丢脸的了,如果再让苏格兰场把俄罗斯大使的妻子利文夫人带走调查,那这事十有八九要上明天《泰晤士报》的头条。
伯尼·哈里森的嫖妓事件才过去没多久,如果这时候再爆出外交大臣勾引有夫之妇的新闻,那伦敦市民接下来一个月茶馀饭后的谈资可就有了。
虽然帕麦斯顿从来都不是伯尼·哈里森那样的虔诚教徒人设,甚至从他涉足政坛开始,他就一向是以花花公子形象示众的。但是如此公然大胆的与一位外国公使的夫人登上新闻头条,确实还是有些刺激了。
再结合上舰队街那帮喜欢搞大新闻的伦敦记者的一贯操行,帕麦斯顿甚至都可以想像明天自己的办公桌上会出现什麽样的新闻标题。
《英雄好汉的温柔乡?这是帕麦斯顿子爵的『炮舰』外交!》
《圣彼得堡正在持续对不列颠的外交政策施加肮脏的石榴裙影响!》
《波兰还是俄罗斯?伯尼·哈里森和帕麦斯顿子爵分别给出不同解释》
《我十分忧虑政客中近期来涌现的卖国倾向》
《给议会里的其他人也查查吧!》
《最近的涉外消息中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亚瑟·黑斯廷斯于昨晚决斗中战胜了弗朗索瓦·伯特兰》
一想到这里,帕麦斯顿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他笑着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仔细想了想,这也就是今晚这个美丽夜晚中发生的一点不幸小插曲罢了。警官们今晚执勤都很辛苦,我不应该再给你们多添麻烦。我一直致力于为整个不列颠服务,苏格兰场的警察自然也应该包括其中。黑斯廷斯警司,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亚瑟一本正经道:「感谢您的理解,阁下。但是我也必须强调,保护伦敦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也是苏格兰场的职责。您也是伦敦市民的一份子,我们绝对有保护您的义务。所以,您就不要再推辞了。」
帕麦斯顿见亚瑟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得委婉的暗示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女伴是清白的,我和她已经认识很久了。她是一位非常富有的女士,绝对瞧不上我手里这点财产,更不会干出敲诈我的事情。还记得我从前和你说过的吗?我年轻的时候曾经破过产,但是那不是唯一一次破产,几年前我同样经历了一次财务困难,正是那位女士帮我走出困境的。所以,今晚的事就是一个偶然的突发事件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亚瑟,年轻人,你就好好养伤吧,不要劳心这些小事了。你现在不是一个普通的小警官了,你是一位苏格兰场警司,要开始为大局考虑了。」
莱昂内尔听到这段话,一下子就明白了帕麦斯顿提到的是哪位夫人。
他也笑着上来打圆场道:「亚瑟,我向你保证,子爵阁下的证词都是真的,这件事就算了吧。」
亚瑟假意为难了一下,旋即叹气道:「既然你们都这麽说了,那就……唉……」
亚瑟叹了口气,将纸笔重新收了起来:「看着两个恶棍从手上溜走的感觉,真是令人不悦。阁下,您真的不应该这麽好心的。听我一句话,您的这种温柔与善良,终有一天会害了你的。」
帕麦斯顿笑着向后捋了捋头发:「我也知道,但是没办法,我见不得他人的不幸。那两位先生或许只是想来碰碰运气,如果他们能用更委婉的方法去找我讨要,我一定会忍不住施舍他们几先令的。但是那时候,你明白的,我确实被气到了。不过事情过去也就让它过去了吧,我并不在意。」
语罢,帕麦斯顿还伸手向亚瑟告别道:「那麽再会了,黑斯廷斯先生。你今晚的决斗非常的精彩,萧邦先生的演奏听得也非常令人舒心,希望今晚他的演出收入能够帮助到波兰人民。愿上帝与波兰同在。」
亚瑟看着帕麦斯顿子爵带着仆人们离开了楼梯间,直到确定他们走远,这才扭头冲着莱昂内尔询问道:「他的女伴是?」
莱昂内尔四处打量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后,这才开口道:「利文夫人。」
「那他说的几年前曾经破产……」
莱昂内尔神秘一笑,开口道:「大概是1825年,帕麦斯顿确实经历了一次财务破产,他欠了不少钱,罗斯柴尔德银行的丶巴林银行的还有其他零零总总的借款总共大约有一万多镑。当时没有人再愿意继续给他担保放款,于是子爵阁下便找上了他的老朋友利文夫人。利文夫人告诉他可以去赌场试两把手气,于是帕麦斯顿子爵便去了圣詹姆斯街上的一家赌场,只花了两天便赢下了两万五千镑的巨款。亚瑟,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有实力的人运气向来不错,所以你懂的,帕麦斯顿子爵也是个实力派。」
亚瑟闻言禁不住吸了口气:「两万五千镑?利文夫人倒还真舍得下本呀。只是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她一时情热,还是她在替俄国人做长远投资,又或者两者兼有?不过话说回来,莱昂内尔,你是怎麽知道这件事的?」
莱昂内尔笑着回道:「因为那家赌场是一个犹太人开的,杰科布·哈特先生,我和他认识。哈特先生也因为这场赌局官运亨通,他今年初刚刚被外交部任命为了不列颠驻莱比锡领事。」
亚瑟闻言也禁不住笑了:「看来这笔投资的回报率还挺高的啊!大股东利文夫人得到了什麽,现在还没办法下定论。但是哈特先生这个跟投的小股东,已经拿着这些股票成功套现了。」
莱昂内尔笑着掏出雪茄点燃道:「可不是吗?亚瑟,你最近想要玩两把吗?我和哈特先生不一样,我是打算长期持有的。」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摘下帽子扇了扇风,他摇头道:「莱昂内尔,你不能总是一直注资,你要是一直这麽干的话,我自己的股权可就要被稀释的差不多了。」
莱昂内尔闻言哈哈大笑,他嘬了口雪茄吐出烟圈道:「亚瑟,你用不着顾虑那麽多。就像是你说的那样,我的投资不光是在做投资,还有一时冲动的成分。董事会的主导权都在你自己,我可不会拿赌桌上的砝码去掐你的脖子,不让你玩下去。除非……你自己还想要换一张更大的桌子……」
———第二更明早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