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子落,胜负定。
黑白棋盘仿佛因为她的落子而有了某种震颤,而这样的震动,是魔神的心神,也是这方天地。
“苍生总会理解我,而你,甚至不能留下姓名。”魔神倾身向前,他的面容依然模糊,但在说出这句话时,此前的温和却仿佛幻象一般褪去,露出了某种甚至带了邪气的真相!
那句话仿佛某种定论,亦或是诅咒般,落在了臭棋篓子的周身,已经拥有了通天之能的魔神想要抹杀这天地之间所存在的他的名字,实在太过简单。
甚至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魔神大笑起身,白色云锦长袖轻轻一挥:“既然是你赢了,你要这棋,便拿去吧,反正你也已经一无所有。”
那抹白色的身影随着这样过分肆意的笑声,一并消失在了视线里。
直到他这样目送魔神离开时,虞绒绒才第一次看到了棋盘以外的周遭。
是山巅,甚至是她……过分眼熟的山巅。
有日光斜斜而落,将周遭染成了大片璀璨的金,白雪是金,石块锐利的边缘是金,臭棋篓子的袖口也沾染上了这样的金色。
是梅梢雪峰之巅。
臭棋篓子老头看着这一片金色盛景,慢慢抬起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稀疏的胡须,突地笑了一声:“若是能被葬在这里,也不错。”
虞绒绒有些恍惚地再看向所坐的位置。
竟然不偏不倚,正是她刨开土层,埋下了他骨灰坛子的那一隅。
当时……她是为什么要选择此处来着?
虞绒绒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
是了,是因为满山厚雪,唯独此处,空空如也,天然便露出了雪下的泥土。
一时之间,虞绒绒竟然分不清,是自己选择了这里,还是臭棋篓子自己早就选好了自己的埋骨之处,而她不过冥冥之中,踏入了他早就画好了的那一条通往死亡的河流。
臭棋篓子看了许久的金色盛景,终于有些疲惫地收回目光,再倏而开口道:“并非是我赢了他。是你。”
虞绒绒猛地回过神来。
此间绝无其他人在,毫无疑问,此时此刻,臭棋篓子老头……是在和她说话。
“等了这么多年,还是让我等到了赢过他的这一刻,这一局,畅快,畅快!”臭棋篓子笑了起来,却又很快被咳嗽打断了笑声,他的每一声咳嗽都带着浓浓的血气,显然这具身躯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分明此前对弈之时,他的气息还盛极。
那么答案便只有一个。
魔神拂袖而去,夺走了他名字的同时,也一并摧毁了他的躯壳。
“后继有人,死又何妨。活这一世,能等到你来的这一刻,我已圆满。”臭棋篓子带着笑意与叹息,道:“我知道你或...
许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我无法回答你。所以我说,你听。如果没有听到你想知道的答案,就只能靠你自己去找了。”
“天道混沌懵懂,只知吞噬与自己相似之物,以本能捍卫自己的地位。触及到了天道的天玄……又或者说魔神,欲与天道战,屡败屡战,再战还败,天道却因他而产生了真正的意识。”臭棋篓子慢慢摊开手,他的掌心中是方才那一局棋后,魔神留给他的那一方棋盘。
缩小了数倍的黑白棋盘在他的掌心缓缓转动,再散发出了有些奇特的光芒,仿佛便是这漫天的金色璀璨也无法掩盖它所散发的独特光泽。
“可惜,天道的意识真正诞生前,魔神便已经在败后另寻他路。没错,便是所谓的入魔之路。而入魔的本质……便是他从与天道这么多次的交手后,所习得的吞噬。”臭棋篓子缓缓道:“魔的本质,是吞噬,吞噬这天地灵气,吞噬一切实力接近自己的人,再将他们的力量化为己用。吞噬本身并无善恶,可生灵有善恶,有意念,所以这样的吞噬便也带了善恶。”
“倘若天下为魔,则生灵涂炭,大陆染血,再无宁日。天道意识借了一具躯壳,与魔神有过一场大战。但入魔后的魔神太强大了,强到竟然击碎了天道的意识。当然,他也受了很重的伤。方才你见到的,也是与天道意识大战一场后伤重的他,便已经如此可怕,否则我也不可能困他这一段记忆于此。”
“赢他这一局的意义,很简单。我要这个棋盘,也不仅要这个棋盘。他算无遗策,却到底不知道,天道的意识还有碎片,且就在这块棋盘之上。”臭棋篓子的指尖边缘轻轻在自己掌心旋转的棋盘上一点,像是在抚摸什么,又像是在通过这个动作确认什么:“既然你有我的传承,自然可以承载这块天道意识的碎片。”
臭棋篓子倏而翻腕,掌心重重一捏。
“我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你不必记得我,天下也不必记得我。”
无数星芒般的碎屑在金色的日光中散落出来,他的手掌仿佛被某种柔和却闪烁的细碎光芒包裹,那些星点再倏而没入了他的肌肤之中!
下一刻,虞绒绒只觉得自己的掌心多了什么。
“那么,之后的路,就只有你自己走了。”
虞绒绒的视野倏而一暗,她退出了那段记忆,重新站在了伊始入朱红木门时的那片黑暗之中。
却也并非绝对的黑暗。
因为她的手里,多了一方转动的、有着星芒闪烁跳跃的棋盘。
那样的光,仿佛可以照亮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