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复苏,魔魂血河在梵音毒影中虚雾缥缈。
困于此处千万年不得呼吸的魂魄终于重见天日,不必永生都被困在浑浑噩噩之中,最后再见一眼这天地,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不求轮回来世,只愿此世有尽时。
世间在恢复清明,那些被魔兽们敛入体内的道元灵气回归天地,血河既然毒化又渡化,血海的色彩也逐渐转淡,快要恢复悲渊海原本的模样。
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好,各个门派清点伤亡弟子,陷入此前某种奇特狂躁状态的魔兽们有了清明的意识,又有弃世域中被遗弃的魔族自海边来,遥遥拜别诸修士,将死伤了大半的魔兽们带回了魔域。
想来此后,魔域也不会再有魔族受到魔神的那一缕意识的牵引,再失控成为魔兽,侵蚀危祸人类。
既然已经是两个种族,不求共存,只求天各一方,隔海而治。
也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能够真正控制住自己意识的魔族,也能与人类和平相处,一并走在阳光之下。
更远的地方,有鲛族悄然投来了视线,悲渊海如此动静,四海震动,鲛族自然不可能毫无所觉。
有长老的目光复杂地落在谢琉身上,看着这位鲛族历史上修为与成就最高、却心甘情愿搅入人族与魔族的这一场祸端之中,自困如此多年的后辈。
许久,他的眉头却到底舒展开来,唇边露出了欣慰的笑。
那孩子没有死,了却夙愿,成就功德,身边也有人相伴,真好。
真好啊。
然后,所有人都看向了血海中央。
如果说褪色的血海上还有什么地方是殷红的,便是满身染血的虞绒绒与怀抱着她、比她姿容还要更狼狈一些的傅时画。
观山海遥遥看去,有些担忧地拧眉:“虞小师妹怎么不多撑一撑,起码……起码看到此刻……”
“但凡她还能撑,她就不会倒下。”十六月抖了抖剑身上的血,又掏出来了一块干净的手帕,很认真地将剑身擦干净,这才收剑入鞘,脸上却依然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忧:“比起力竭……我总觉得可能是其他的可能。”
观山海愣了愣:“嗯?”
十六月蹙眉,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和刚刚落在了她身边的阮铁互换了一个眼神,读懂了彼此眼中共同的忧心。
——魔神的影响,看起来已经自天地退散,但却或许还没有彻底消失。
既然锁链已碎,血河已渡,小楼中人自然也重新站在了一起。
六师弟抬起手,并掌向上,接住自毕方姿态变回小鹦鹉模样,也已经力竭了的二狗,再与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走到距离傅时画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却都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没有人觉得虞绒绒只是力竭,虽然未曾亲眼所见,但大家多少已经猜到了她此刻昏迷的真正原因,却又无从开口,只这样沉默地站在一侧,为他们隔绝其他人探来的目光。
直到眉目染血的英挺青年慢慢起身,横抱着怀中一身血渍的少女,一步一步,很慢却很稳地向他们走来。
“怎么一个个都这个表情?剑舟呢?”傅时画看了大家一圈,目光落在六师弟和二狗有些泫然欲泣的脸上,竟是挑了挑眉,神色轻松道:“大家不是都做得很好吗?这里也没我们什么事情了,也该回小楼了。”
三师姐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小师妹她……”
“魔神最后的意识在她体内。”那些大家都只敢在脑中转过一圈的念头,却被傅时画随口说了出来。
然后,他看向比之前更呆愣更忧心忡忡的大家,不由得笑了出来。
他才笑出声,又顿住,歪头咳嗽了几声,唇边再渗出几分血渍,但他丝毫不以为意,眼神温
柔而笃定地落在了自己怀中的少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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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意识算什么?连我都奈何不了,怎么可能奈何得了她?”
……
意识里多了点别的东西的感觉,对虞绒绒来说并不陌生。
她甚至有些啼笑皆非地想,想必魔族的所谓转魂共生大法,源头就是这位魔神大人了。
神魂被魔气侵扰,魔神的意识当然比当初那位魔族二皇子要更霸道,混入她脑海中的记忆也更浩瀚如海。
魔神的声音,他经历过的人生,他看过的人生,他吞噬过的那些人的人生……所有这些记忆在一瞬间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人吞噬。
虞绒绒看到了尚且是少年模样的魔神,她看到他在那个久远的上古时代,独身一人见天地灵气,引气入体,内照形躯,再惠及天下,万人敬仰,那般千古成就,时至今日,在被提及的时候,也依然被尊为一声道尊。
她看到他意气风发,翻手为云覆手雨,他定下无数规则,开创了真正意义上的新的时代,再有无数天才在他的带领下如春笋般涌现,而这些人,正是后来所谓一阁两山三派四宗门的创派祖师爷。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刀剑如梦,追风逐月。
凡人黄粱一梦,修士因入道门而寿元无限拉长,从此仙凡有别,判若两个世界,于是修真界与大崖王朝划疆而治。
如此盛世的画卷在她面前缓缓拉开,如一幕史诗,却也总有转折。
再后来,道号为天玄的道尊终于见到了人之力的终焉,他欲要长生,却有天道横在他面前。
他战天道,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然而既不能长生,寿数便终有尽时。
道元入体,内照形躯,乃至整个修真界的境界,都是他一人所创。
如今,逆转乾坤,倒流逆施,惊才绝艳如天玄,自然也可一人而为!
天地之间第一位修士是他。
第一位魔族,也是他。
而他从始至终,初心未改,只为与天道一战,只为——捅破这天!
虞绒绒看他一次次在血泊中睁开眼,看他持剑破天,看他不眠不休,直到此事终于成了他的心魔与执念,再终于视苍生于不顾,置爱戴他、拥护他、崇敬他的修真界如蝼蚁,甚至不惜以魔功蚕食昔日同胞。
战天道,寻长生,是寻心中之道,无可厚非。
但一件事,若成执念,成心魔,成不顾一切不惜一切,天地共沉沦也要去完成的事……便成了恶。
昔日的天玄道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魔神,是将无数修士硬生生扭转成了魔的修士,是让无数信赖他、无条件追随他的人,从此再无回头之日的……魔神。
虞绒绒看完了魔神的一生,也曾看到臭棋篓子彼时一掠而过的身影,还在浩瀚的记忆中搜寻过昔日虞家那位账房老祖的身影,再回归了一片灵台清明,竟是丝毫没有被魔神所扰。
“魔印……从何而来?你为何还醒着?”魔神疑惑的声音自虞绒绒识海中响起,再从疑惑转而至惊怒:“虽未承认过,但我确实已是众魔之神,众魔之源,这天下,怎会还有魔印,不为我所用?!”
“原来这就是你的打算。”虞绒绒终于有了一丝了悟,
魔神确实只剩最后的意识,但他到底曾是魔神,便是最后这一缕,也并非不能找到更合适的载体,就此沉睡颐养再醒,恐怕还将成为整个修真域最头疼的存在。
可他偏偏选择了她。
不是因为她的距离最近,而是因为,她的体内,有一方魔印。
一方他以为,会听他调令,如他所愿的……魔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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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绒绒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