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壤又慢饮了一口茶,狗东西,服不服?嗯?服不服?
她语气又轻又柔,说:“这如何敢当。只是小女子深知监正擅手工,能以冰丝为绳、珊瑚作缀,编成花绳。”这花绳,第一秋在梦外为白骨崖的医女们一人编过一条,及至到了梦里,又送了戴月一条。黄壤缓缓说,“我见之心喜,也想向殿下讨个赏。”
这未免也太好办了。
八十六殿下忙道:“举手之劳!”
黄壤笑得又甜美又温柔:“既然是举手之劳,那就请八十六殿下编五百条吧。”说完,她贴心地解释了一句,“毕竟黄家姑娘众多,若是少了,怕不够分。”反正你爱编,那就编个够吧!
五……五百条……
但有求于人,又有什么办法?八十六殿下咬碎银牙,吐出一个字:“可!”
——大丈夫能屈能伸!
当天夜里,黄壤随第一秋进到上京。
显然此时监正还没有那么多可以用于赶路的马车,他用的乃是来自玉壶仙宗的传送法符。虽快但贵。
黄壤不适应这符,一阵强光闪过,她眼前一白,脑中晕眩,顿时有些站立不稳。她身体一斜,身边的监正大人立刻伸出手。黄壤靠在那只手臂上,顿时扶上去,只觉得手臂似有千钧之力,稳如山岳。
她等站稳身形,方才松开,心中还咂着味儿。
——这狗东西,还挺能给人安全感的。
此时,接引法阵外站着四个人,看衣上徽纹,隶属朱雀司。众人一并向第一秋行礼:“监正。”
第一秋点点头,收回手臂,道:“戴月被安置在宫中一偏苑,我这便带十姑娘过去。”
黄壤哪里依他,她出了法阵,说:“本姑娘要歇息一夜,明天进宫。”
说着话,她径直出了朱雀司,往玄武司走。
第一秋只得跟着她,道:“双蛇果陛下催要得急,不可耽搁。”
黄壤埋头疾行,只觉得头重脚轻。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暮色渐稠。而百年前的司天监与百年后布局相同。只是还没那么多人。很多地方的装饰也不够精细,反正就是一个“穷”字藏在各处,若隐若现。
经过一处,黄壤特意看了一眼——梦外的成元五年,这里种着她亲手培育的梅树念君安。可现在,这里并没有。
玄武司的学子就更少了,经常半天看不见人。黄壤随口说:“他就是催得再急,也不能急在片刻。”
“圣命难违,你如此懈怠,分明是藐视朝廷……”监正大人还打算再恐吓一番。
黄壤终于实话实说:“我晕你那个什么劳什子传送符……”
说完,她捂着嘴,急跑几步,扶着一根树杆,开始干呕。
监正:“……”
好吧,看来今夜她就算进宫,也干不了什么了。
监正大人等她吐完,正要带她去客房。黄壤却自顾自地往前走。她脑袋晕乎,脚步也轻浮,真是……这几年武道白修了。
她打了个哈欠,心中烦恶,头又闷又胀。她来到一间卧房前,径直推门进去。里面桌椅、床榻都是最熟悉的模样。后面还有一个隔间,里面摆着浴桶——黄壤可太清楚了。
她几步入内,在床榻上坐下,说:“等看过种苗,我会列出需要添购的树种。双蛇果这种东西,我此前并未见过,恐怕还需要关于此物的典籍。”
第一秋十分自然地俯身,为她脱去鞋袜,说:“这些不用十姑娘交待,宫里福公公自会负责。”
黄壤嗯了一声,忽觉脚上一凉。她低下头,见第一秋已经将她的两只绣鞋脱下,整齐地摆放在床边。而她左脚的袜子也已经被他脱下,此时他正托着她的右脚,正解袜子的系带。
黄壤瞪大眼睛,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秋的卧房!还真是梦外习惯了!
可第一秋显然远比她震惊,他提着黄壤的袜子,看看黄壤的脸,又看看她的脚。堂堂监正大人,竟当场手足无措。黄壤抬腿就是一记窝心脚,直踹得监正大人向后一个倒仰。
——也是他实在没能回神,不然无论如何不至于此。
第一秋几乎狼狈地逃出门去,黄壤不顾赤足跳下床榻。她几步奔到门口,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监正大人站在门口,险些被拍扁了鼻子。
他久久难以置信——怎么自己就上去为她脱鞋去袜了?而且更可怕的是,如果黄壤不阻止,他甚至连她的衣衫也打算脱下挂好了……
如此微贱之事,自己竟干得这般自然流畅,好像曾经为她做过许多次一样。
难道自己在她面前,竟有不自知的奴性?
监正大人一边走,一边整理着乱糟糟的思绪,越想越心惊。
一直来到书房,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上还攥着黄壤的一只袜子。
监正对天发誓,他绝没有什么奇怪的嗜好。但那只袜子由白缎密织,上面还有两根丝带做绑腿,握在手上还挺香艳。再一想到方才那只白嫩到几乎透明的小脚在自己胸口一踹。
监正大人竟然有几分心猿意马。
——真是令人费解。
监正大人坐在书案后,打算处理点公文,转移尴尬。但那些往来文书案牍突然之间乏味至极。
他捡了一本,看了半天,里面文字密密麻麻,而监正大人满心酥软,都是来自胸口被踹那一脚的温度。
半晌,他索性将公文一扔,打算合衣在书房对付一晚。
然翻来覆去半天,监正大人毫无睡意。房中美人不知是否入睡。监正大人拿起一页法器图纸,翻到背面,一边想着美人艳色,一边握了碳笔,随笔乱画。
最后又看了眼桌角那只白色的罗袜,竟一夜无眠。
黄壤坐在熟悉的床榻上,还挺高兴。
这里其实不如梦外那几日所见之华美,至少床上幔帐就没有那么多珠围玉绕。但这里的陈设简单到了极点,与百年后几乎没有变化。
这让人有一种时间错乱的感觉。
黄壤倒在床榻上,第一秋的床榻很干净,除了铺得整整齐齐的枕头和被褥,便再也没有旁物。黄壤经过梦外的几日,自然也不嫌弃。
她扯过被褥一盖,闭上眼睛。
——其实也没什么可羞耻的,对吧?毕竟梦外第一秋不仅给她脱过袜子,还给她穿过裤子呢。还给她搓过五盆……算了,真的算了。
黄壤手脚一伸,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型。到底是头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房间里更漏声声,烛火高盏,她这一觉竟然睡得十分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