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一声,狭窄老旧的院门被关上,一个裹着黄色麻衣的白面青年左右顾盼一阵,确定无危险后疾步走进院中。
推开屋门,向右望去,只见十几个人挤在一张席子上,齐刷刷地扭头看着他,从耄耋老人到垂髫幼童,无不面带警惕忧虑之色。
直到看清来人,众人面色的紧张才退去几分。
坐在席子中央的老人伸出手,缓慢而低声地询问:“越学,外面情势如何?”
“祖父。”将房门关上,屋子里立即变得昏暗许多。
白面青年从袖中取出黄纸包裹的蒸饼分给众人,同时回道:“此地暂时安全,未见到有官兵搜查,不过我打听到已有西南王的军队出现在骊县,也许过两日就会到这黄湖县来。”
“他这是想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啊!”人群后头,一个留着胡子的半老中年摇头愤慨道,“我孔氏究竟是做了何伤天害理之事,要受这等侮辱,孔澄一支倒行逆施,又与我等旁支何干,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听闻此言,其余人皆不由低头垂泪,自从孔太后被废、孔澄在衡川被杀,一夕之间,他们山南孔氏从为人崇敬的世家大族变成了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门庭衰落,众叛亲离,本以为这已是最大的惩戒,没想到他们都已离开山南郡城的祖宅,决定隐姓埋名做个寻常百姓了,西南王却还不肯放过他们,不仅派来军队大肆搜查,还四处张贴悬赏令,下令直言要肃清孔氏余孽。
余孽!这是何等耻辱之词!
“祖父……”看着牙齿不便、只能小口小口含着蒸饼咀嚼的老者,孔斐吸了吸鼻子,目光掠过低头抹泪的众人,最后落在后方的中年男子身上,深吸了一口气道,“叔父,魏国已无我等容身之处,与其不明不白葬身于此,不若叛逃他族……”
话未言尽,老者便一掌拍到了他的脖子上,瞠视他道:“你怎可有此等想法!”
“祖父!”青年跪在席子上,发红的双眼看着他,“祖父不知,我们本不用落得如此下场,盖因淮扬王以隐患未除为借口,不肯退兵离去,西南王方有此策令!我孔氏全族的性命,竟沦为了他二人博弈的棋子,世人皆知孔氏旁支无辜,可有谁在乎?
“荀刺史昔日还曾宴请祖父,今下连祖父转交的信也不肯收,其他士族,昔日讨好奉承我们的,如今一碗粥也不会施舍,更甚者还主动写下讨贼檄文,以此换取西南王青眼,这便是现下我们的处境,祖父,你还不明白吗?”
“纵使如此,叛降胡贼,那可是会遗臭万年的啊……”老者摇着头道。
“世人皆不义,只要能使我亲人活命,背上千古骂名又如何?”在其身后,中年男子忽而开口。
此言一出,连青年也面露惊愕。
中年男子沉默地起身,走到老者面前,握住老者的手跪地道:“阿父,我知您德行高洁,不愿做出叛国之事,您不愿意,那便由儿来做,儿只求您莫听莫问,莫要阻拦,唯有如此,才可保全阿容、阿睿的性命,保全我族最后的命脉!”
提及尚年幼的两个曾孙之名,老者眼中泪光闪烁,与儿孙对望许久后,终究是无声地偏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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