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治毕竟是个外人,不方便让其在营中随意走动,步惊云便命人将他带去了录事掾杜漕的帐篷,让对方代为接待。
杜漕本是莱涂郡阜池县人,在莱涂郡被匈奴攻克前,他也曾是当地的一位名门子弟,之后因遭受战乱侵扰,身边亲人要么分离,要么死去,仅剩下他一人侥幸在祖地存活到了步惊云率军攻城那日。
阜池县收复之时,听闻步将军招收识字的士人入官府做事,他为了讨一口饭吃,穿着一身褴褛衣衫便前去报名,本以为希望不大,谁知竟就这般容易地被录取了,之后因为办事得力,还被提拔到了州军府,成为了一名录事掾。
杜漕每每回想起自己这五年来的经历都感慨万分,从家庭圆满到孑然一身,再到独自一人忍受困苦煎熬数年,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话说回来,在士兵将陈治带进他的帐篷,并解释了对方的身份后,杜漕就明白过来自己得负责接待、监督这位客人。
原本这类工作不该由他来做,不过考虑到都督身边其他武职官吏都是戴着黑面具的幽灵军成员,他确实是其中看起来最为正常的那个,也就可以理解步都督的安排了。
“陈掾请坐,可要来杯热茶?”暂搁下手中铅笔,杜漕温和有礼地询问。
陈治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帐篷内的环境摆设,在草席上落座,闻言从怀中拿出水囊示意了一下道:“杜掾不必费心招待,吾只需有个地方坐下休息片刻即可。”
“好,那足下请自便,有何所需尽可告知我。”
说罢,杜漕又拿起笔继续他勾稽缺失的工作。
陈治打开水囊,仰头喝了几口水,尔后默默转动视线打量着帐篷内部的构造。
从踏入这军营开始,他便发觉这郇州军与他所知的军队颇为不同。
首先,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一般的军队早已疲惫不堪,这里的军士们却丝毫不见倦怠,反倒各个皆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其次,这营中的帐篷,高矮大小全部一致,一顶顶如房屋般整齐排列,一眼望去犹如一个迷阵,简直规整得令人生畏。
而踏入帐内之后,其中的环境亦叫他惊讶。
原本见都督的营帐内温暖敞亮,支架似用坚固的铜铁铸造,地面又铺有隔绝虫蚁潮气的帐布,他以为是主将独有的待遇,并不觉得稀奇,而此时在录事帐篷内,他赫然发觉此处的环境竟与主帐一模一样。
由此可以料想,外面那些军士所住的帐篷和这顶帐篷一样,其内的构造应当也都相同。
给兵卒都用着这么好的营帐,就难怪一路过来见到的士兵都那般精神饱满了。
不过如此一来,便说明郇州刺史与这步都督皆对手下军队十分看重,不知会否影响到府君的计划。
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陈治抬眼看向正伏案书写的杜漕,原想向他打探一些军队相关之事,注意力却被他手中所用的书写工具以及那可翻页的簿册吸引。
“杜掾,你所用的这是何物?”他冷不丁地出声询问。
杜漕倏然抬头,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手中的铅笔后,便爽朗一笑,拿起铅笔向他展示了一下用途,介绍道:“此为我们密阳特有的一种书写用具,名为铅笔,一般是官吏出行时所用,随身带着可用来抄写记录一些繁琐不怎正式的东西,使用时只需用刀片削去旁边的木头,削尖笔芯,便可直接于纸上书写,不必担心墨迹晕染,较为方便耐用。”
“原来如此。”陈治点了点头,“没想到郇州还有这样的好物,今日我倒是长了见识了。”
有这样的笔,就难怪会出现对方案上那般可以翻页的簿册了。
这样的册子,若是用毛笔书写,墨迹难免会晕到下页,用这铅笔便不必顾虑这些。
他心里思索着这铅笔的好处,不免有些心动,正琢磨着问问对方此物的价钱,若是不贵便买上一支,这时耳边忽然传来“哐哐”敲锣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旋即,就见杜漕刷的合起簿册放下笔,飞快站起了身。
陈治心中一惊,以为出了何紧急状况,连忙跟着站起身来,皱眉问道:“出了何事?”
看到他紧张的表情,杜漕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无事,这是用饭的锣声。”
说到用饭二字,他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要说到在密阳州府做官,何时最为幸福,莫过于用饭之时。
州军府配给官吏的伙食不仅种类丰富,菜式新奇,而且鲜美可口,五味俱全。
杜漕因在落魄时饿得太狠,刚到密阳之时,一日三餐每餐都要吃到肚子滚圆才肯罢休,后来时间久了,他慢慢节制住口腹之欲,但一听到放饭便骤然激动的习惯却没能改过来。
本以为随军出征,伙食质量定会大打折扣,他还为此伤心了几日,特意去农民商会购买了几瓶下饭酱以防万一,而事实上,在行军途中,除了菜式单调些、难以食用到新鲜食材以外,每天的伙食依旧丰富美味。
于是这会儿,听见用饭之锣,杜漕就感到腹中尤为饥饿起来,问陈治道:“陈掾从林陵一路赶来,应当也饿了吧,不若同我一块去用些饭食?”
陈治对寡淡粗糙的军粮无甚兴趣,不过他有意出去瞧瞧这军营内部的情况,便点头道:“那就有劳了。”
一刻钟后,站在盛满食物的数个木盆前,陈治目瞪口呆。
“杜掾,此为……军粮?”他怔怔询问。
“不错,很是丰富吧,”杜漕咧开嘴角,递给他一双木筷和一只木餐盘,说道,“我初至军府也很是惊讶,军中伙食怎会如此丰盛?后来才知这是步都督和使君一致的要求。
“他们认为为兵者操练打仗,最是耗费体力,不给士兵吃饱穿暖,怎能拿得动武器,杀得动敌人,于是每月拨给军队的粮饷都格外充裕,我们这些做文职的可吃上这样好的饭食,还是占了他们兵士的便宜。”
陈治缓缓点头,望着周围秩序井然排队领饭的士兵,心中仍十分震撼。
杜漕所说的道理谁人不知,可真正主宰这些士兵命运的上官又有何人在乎,便连他这个兵曹掾,私下里也免不了会吞些粮饷。
“杜掾,今日主食是胡麻饼和腊肉炖土豆粉,您两样都要吗?”负责打菜的伙夫问。
杜漕:“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