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永梧郡,黔玉城。
在将今日收到的来自各地的情报筛选、汇总发给身处密阳的代理阁主后,尹云影便躺靠在榻上,陷入了沉思。
两个月前,他潜入邢桑阵营,尝试了一些手段破坏邢桑和氐族之间的联盟,但都收效甚微。
不论他用言语引导,还是耍小计谋,始终没有什么效果,心急时,他甚至试过故意态度恶劣地对待邢桑,贬低其杂胡的出身,以此增加对方对氐人的恶感,可到头来却连他和氐王之女的亲事也没能阻止。
邢桑此人就像个牢牢封锁的河蚌,一切心思皆藏于心底,既不向外人吐露想法,也不肯接受旁人的意见,不近人情,无所欲求,难以沟通。
尹云影混娱乐圈这么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奇葩,却还从未碰到过这般捉摸不透、油盐不进之人,让他找不到缝隙下手。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乞晔派来接他返回氐族驻地的队伍也即将抵达,他不得不放弃原计划,转而联系上安插在邢桑阵营的其他卧龙阁间谍,在最后一段时间内,想办法将他们尽量往高层提拔。
如此,即便自己离开,也能拿到关于邢桑的第一手情报。
而今,他以乞辉的身份来到氐族驻地已有大半个月了。
乞晔听说了弟弟这些年在他国为质所受的屈辱,心中大为怜惜,抱着补偿的心思,很快封他为逸阳公,给了他驻地、军队、金银财宝,甚至还有一群漂亮的婢女。
尹云影从中察觉到氐王似乎很重视亲情,于是生出从乞晔入手,破坏二者联姻的想法,时常在与氐王独处之时,说邢桑的坏话。
然后他发现,乞晔也是个相当固执之人。
起初,他拿身世背景做文章,直言邢桑乃匈奴奴隶出身,身份卑贱,配不上狐妤,让乞晔慎重考虑。
谁料身为王族,乞晔却对此满不在乎,直爽道:“无妨,狐妤喜欢便好。”
尹云影不得不换个思路,用一副为侄女考虑的口吻道:“吾在蔟城期间,发觉邢桑此人性情冷酷,难以亲近,狐妤嫁与他,怕是难得幸福。”
乞晔摇头道:“那是待你无情,待狐妤,此子还算温情体贴。”
尹云影再给理由:“此人杀戮过重,暴戾残酷,万一婚后对妻子失去耐心,施以暴力,后果不堪设想啊。”
听到这句话,乞晔犹豫了片刻,尔后叹了口气:“放心,狐妤自小同我学习武艺,可不是寻常女子,她若当真受了委屈,用不着你我,她那几个哥哥也定会帮她讨回公道。”
尹云影:“……”
几番尝试劝说无果后,乞晔似也起了疑心。
就在今日的午宴上,当他又一次试图劝氐王不要让邢桑领太多兵时,乞晔不解问:“你何故对邢桑如此不喜?”
尹云影言辞恳切道:“兄长有所不知,邢桑曾为匈奴手下,靠着匈奴大当户兰谷坚的赏识栽培,方得以受到重用,而其得势后,却亲手杀了兰谷坚,夺其军队,背叛匈奴。对知遇恩人,非但不感激,反而痛下杀手,可见此人天性不仁,贪暴无亲,不可轻信啊。”
乞晔点点头,打消了对他疑虑,解释道:“你说的这件事,我早已知晓,邢桑与我说过,匈奴害他家破人亡,他杀匈奴,报家仇,这一点无可厚非,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做。
“况且,他能在仇敌手下忍辱负重多年,只为一朝反击,报仇雪恨,这股决心毅力,我很是欣赏,有勇有谋,又能沉得住气,此子是能成大事者。”
听到氐王这一观点,尹云影彻底没辙了。
以免再劝下去,会引来乞晔的不满,他索性放弃了破坏这门亲事的想法,回到住处便将邢桑和狐妤定亲的消息传回了密阳。
既然阻止不了两者的联盟,尹云影只能再另想对策。
只是这对策并不容易产生,尹云影一边在氐族阵营中扩展人脉,四处安插自己的人手,一边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眨眼间又过了半月,很快到了邢桑和狐妤的婚期。
氐族办婚礼没有魏国那么多繁琐的礼节,且兴许是为了不耽搁战事,婚礼简化了很多流程,婚期也定得较为仓促。
不过再如何简洁流程,毕竟是氐族首领嫁女,婚礼办得还是相当盛大的。
婚礼当日,各部酋帅将领纷纷前来赴宴,送上豪气的贺礼,氐王在黔玉城中大摆酒筵,一顿饭杀了千头羊,酒菜甚至摆到了大街上,凡路过之人皆可吃上喜宴。
在这番热闹的氛围之下,身为新郎的邢桑穿着青底绛纹的崭新袍服,骑着高头大马,带领着一群部下前来迎亲。
队伍穿过街道,引来百姓围观。
尹云影在大殿中看到邢桑时,着实惊讶了一阵。
在他的印象中,对方总是穿着一袭戎装,盔甲上染着血迹,浑身煞气,一副不容接近的样子。
而今日,也许是换上了干净华丽的服饰的缘故,看上去倒是没有印象中那么危险了。
说是来迎亲,实则在宴席上,一群部将酋帅聊得最多的还是接下来对凌州的进攻计划。
尹云影一边记着他们的计划,一边分神留意邢桑的情况。
观察一阵后,他发现一件十分关键的事情。
——邢桑绝非诚心投靠氐族,他对乞晔的尊敬、对同盟的友善,以及喜宴上的愉快笑容,全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