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上, 随着睢鹭所指看去。
首先看到的是码头,那方才在船上,远远看着十分寒酸简陋的码头, 近看着, 呃,依旧寒酸简陋, 码头设施至多只能停泊三四艘船,与繁华大港完全无法相比,但是——
乐安看到了, 那些修建码头所用的木材,透着一股簇新的、仿佛刚刚砍伐下来的味道, 而虽然顶多只有三四艘船的泊位,可每个泊位之间预留的空间十分宽敞, 是能够容纳万吨巨轮的, 再而且,这些已经修建好的泊位之外, 两侧岸上的位置, 赫然已经打好了地基, 若想再扩宽码头,只需再其上增建即可。
“时间人手都仓促,如今只能建成这样了,不过, 也够用了。”见乐安看向那码头,睢鹭挠挠头, 微赧地道。
乐安点点头。
她自然知道这码头。
没断联系之前, 睢鹭那每天一封写给她的信, 可是巨细无遗地讲了自己在琼州都做了什么的, 而这码头的修建便是其一。
琼州是海岛,然而因为偏僻蛮荒,向来不为朝廷重视,甚至竟连个像样的码头也没有,据睢鹭信上说,这里原本只有一个破破烂烂年久失修的小码头,只能容纳一些小船停泊,最大的用处,便是供流放贬谪至此的罪犯和贬官上岛。
但琼州自然不能只有罪犯和贬官。
琼州虽蛮荒,但也不是没有出产,最出名的,便是珍珠玳瑁等水产奇珍,尤其是珍珠,汉武时,曾在海南设珠崖郡,其郡名由来,便是“崖岸之边出真珠”,珠崖郡还曾被并入合浦,其所产珍珠,也是与闻名天下的合浦珠一样的上等南珠,而彼时的珠崖郡,便是如今的崖州。
除了水产,琼州还盛产香料和珍奇木材,如沉香和榈木(黄花梨木),都是品质上等,而大陆又少有出产之物,在京城那等繁华之地卖价很高。
可虽然有着这样的先天优势,这里却依然被视作蛮荒之地,原因之一,便是很长时间以来,中央朝廷对南海的控制都十分弱,汉武至珠崖郡之后,因当地骆越之民数度叛乱,平叛和治理成本过大,珠崖郡曾被弃置,之后虽然又数次被重新纳入版图,但实际控制力仍然很弱,很多时候只是担个名头的遥领而已,便如此时,虽然朝廷也在各州都设了官衙治所,但也只是官衙治所了,官衙治所之外的大片土地,要么渺无人烟,要么就被当地土著把控。
也是因此,虽然此地有如此名贵盛产,但对这些特产的开发,却远远未能跟上,甚至连码头都狭小破烂。
而要对那些物产进行开发,便要引流通商,而要引流通商,便要修建码头。
虽然如今这码头看着依旧简陋,但既然框架画好,地基打好,等日后商贸往来繁茂,如今这小码头不再满足所需时,再行扩建自然也不难。
而为了那一日的到来,睢鹭做的,自然也不止修建码头这一件事。
乐安的目光从码头移到脚下。
她脚下所踩的,便是从码头到岛心的一条大路,一条,同样新修建的路。
路面平整,道路宽阔,路旁还有许多她没见过,高大又模样奇特的树,虽然树不认识,但树上的果子她却是认识,而且还吃(喝)过的,那便是椰子,有次,睢鹭写信来,除了信件,还让人给她送来了两只椰子,说这东西叫椰子,是他修路时,从路旁的树上砸下来恰好砸到他身上的,于是便叫她吃了那椰子替他报仇……
椰子的笑话不提,但乐安由此知道了,这路,也是睢鹭修的。
有码头有路,便有了商路畅通的基础条件,再之后,便是一些软的配套。
乐安不觉往里又走了走。
沿着这条路往上走,就离码头不远的位置,赫然是一个小小的市集。
只有两排明显也是新建的、低矮的房屋,中间却有大片空地,以那高大的椰子树作为分区,划分为数个小片区,而那些小片区里,有些还空着,有些却已经有了人,亦有了人声。
有叫卖吆喝的,有讨价还价的。
也是到此,那刚到岛上时的荒凉阑珊之感,便一扫而空,扑面而来的,便是与京城也无异的人间烟火气。
往来人不算太多,摊位也远不及乐安在京城庙会等大集市所见的繁华,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此处有买卖那名贵如珍珠水沉榈木的,也有卖那卖茶点小吃果蔬的,有挑挑拣拣只买一点的散客,亦有一箱箱一车车大批采购的大商……不同品类在不同片区,往来的有着中原衣衫面孔的,也有肤色黑亮身材稍矮明显是当地人的。
依托着那个新修的码头,这处小市集便成了岛上与岛外商贸沟通交流的枢纽,虽然此时还小,但已经可以看出日后繁华的雏形。
只要假以时日,只要妥善管理……
而那划分明晰合理的片区,便可以看出,这里不是随便乱建的。
再而且——
在这些摊贩买商之外,各个片区之间,还有几队卫士来回巡逻维持秩序,卫士衣甲武器虽不如京城禁卫那般整齐排场,但各个身姿笔直,眼瞳闪亮,在这些卫士的眼皮子底下,便没有一人敢作乱,买卖双方都极为规矩。远远地,乐安从那些卫士中看到了熟面孔,似乎便是她曾经训练的那批公主府侍卫之一。
“那是杨凌。”睢鹭指着远处那带头巡逻的兵卫对乐安道,“你给我带来的那些护卫,我分派了几处,杨凌便是分管这处集市的,他手下的,除了一小部分是原来的你府上的侍卫,还有一半是从当地招募,要不要去见见?”
乐安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我在这里看看就好。”
说罢,目光便又在那些摊贩行人上逡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