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海中乱流汹涌, 晏欢护着刘扶光,任由混沌之力成千上万地割在他身上,触肢散解、龙角开裂, 他遨游此间多年, 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情状。
三千世界依律旋转, 宛如经筒光轮, 映在真龙半瞎的九目里,转过了一轮又一轮。他瞅准时机,一个猛子扎下去,激起几朵虚无的浪花, 转眼便消失在当中的一个小世界里。
龙的身体撞破另一重天幕, 在万里的高空中擦出炽热流炎的火光, 晏欢盘绕身躯, 龙尾覆盖着龙首,漆黑的触手细密如织,严严实实地挡着怀中的刘扶光, 他再也无力控制飞行的方向, 只能任由大地拽他坠下云层, 坠入群山, 重重砸在茂盛林间。
犹如天外流星一般, 陨落的响声惊天动地,将巍峨山岳都砸塌了半边, 热浪与狂风扬起的冲击波, 瞬间将四面八方的树木灌丛吹散一空。
也不晓得过去了多长时间,刘扶光才从昏迷中醒来。
他头痛欲裂、四肢虚软, 单薄地蜷在焦黑一片的大地上, 四周还燃着熊熊的烈火, 他缓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强撑着坐起来。
……发生了什么?
记忆闪回时,他只记得自己本想先控制住那个冒牌货,然后再追查这件事情的真相,可即便烧空了那颗元神,仍然只能把对方暂且困囿牢笼。然后……
头越发疼了,他捂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嘶嘶地吸着冷气。良晌才依稀记起,然后,是九目的黑龙冲破了“晏欢”的胸膛,旋即带着他逃之夭夭,东沼也重新变成了瓶中术的状态,飞到了他怀里。
看来,是正牌货借着他掀起来的风,趁机脱困了。
所以,晏欢呢。
刘扶光头疼地打量着四周,他真想一走了之,不再理会晏欢的任何破事,可兹事体大,他还没搞明白冒牌货的目的,当然没办法轻轻松松地离开。
四处不见晏欢的影子……莫非他砸到了别处?
正思量间,刘扶光忽然察觉到身下有异,他不由蹙眉垂眼,低头一看。
刘扶光:“……”
原来他一直坐着的,压根不是什么“焦黑的大地”。只见九枚硕大混浊的眼珠,并着一副飘来荡去的龙角,就在他身下焦油般的地面上飘来转去,眼巴巴地盯着他瞧。
晏欢活脱脱成了一枚从高处落下的水球,在地上摔成了一滩,溅得到处都是。
瞧他注意到了自己,眼珠子们赶忙焦急又谄媚地聚集在他周围,绕着刘扶光转啊转,不敢靠太近,也舍不得离远,仿佛九只摇头摆尾,向主人乞求讨食的小动物,就差呜呜咽咽地哼唧起来了……只不过,世上委实没有这般叫人头皮发麻,瞧一眼就能昏过去的小动物。
刘扶光默然无语,压根不知道晏欢的诉求是什么。
见他神色复杂,眼珠子们更加慌乱,不知所云地乱窜了几下,急忙在缓缓流动的焦油上排兵布阵,一会摆成个“收”,一会画出个“集”。
收集,这是要我把他收拢起来的意思?
刘扶光实在懒得理他,僵持半晌,开口道:“……写的什么字。”
沉默一会,他又淡淡道:“我只学了篆书,别的看不懂。”
眼珠子们呆在原地。
眼珠子们渐渐洇出一汪泪意。
眼珠子们开始委屈地颤抖,并且抖动幅度愈发剧烈,要是长了嘴,想必马上就要汪汪大哭起来了。
……等等。
刘扶光蓦地警觉,以晏欢的本事,别说一张嘴,就是手脚蹄尾、鳞甲尖角,又有什么长不出来的?把他惹急了,真要让这九个眼珠子长了腿脚和牙嘴,挤着自己到处乱跑,那也怪瘆人的……
思来想去,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慢慢爬起来,就蹲在地上,用手把那些焦油样的活体物质拢在一处,再高高地堆起来。
那九颗大眼珠子顿时欢喜无限,你推我挤地滚到刘扶光身边,咕咕唧唧地盯着他猛看,连瞳孔都融化成了爱心的形状。
刘扶光只觉疲惫和无奈。
亲身体会过就知道了,这些焦油实在缠人得要命。他梳拢在手里的时候,说恶劣点,简直像有十万张嘴聚在里头,吸着他的皮肤不肯松口,他一定要甩了又甩、抖了再抖,花费百般功夫,才能让双手脱困。这样缠下去,他得“收集”到猴年马月,才能进行下一步啊。
没奈何,刘扶光只好想了个招数。
他再拢起一堆时,将双手往里一捏,眉心蹙起,手臂微颤,便轻声“哎呦”了一下,似是被弄痛了的样子。
霎时间,九枚眼珠子僵住了,原本翻滚沸腾、极尽亢奋的活体物质,也即刻如冰冻住一般。
趁这个空档,他赶紧把发麻的手抽出来,装着揉了两下。
见此情形,先前被刘扶光收在一处的残躯,极快地挣扎着长了张布满利齿的嘴出来,眼珠子们也纷纷跳到上面,意图充当几扇心灵的窗户,与他沟通。
“对不起,扶光……”龙神发出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粘稠响声,就像泥浆与血肉糅合在一处的诡谲动静,“是我太蠢笨、太心急,把你弄疼了,我真该死,真该死……”
刘扶光默默望了他一眼,再没吭声,只是低下头去。
你好诡异,别说了。
既然晏欢不再捣乱,刘扶光便在心里松一口气,继续做着收集的工作。只可惜,这口气还没松多久,他就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行为。
……无他,如果说之前这些流质是在饥肠辘辘地吮吸,现在就是在万般痴缠地舔舐。刘扶光不胜其扰,忍无可忍,终于将手一缩,往后退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