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平十年,晏隐娘满打满算十五岁了。
她面容姣好,身量苗条,知书达理,有个大儒祖父,有个加佥都御史衔,在地方为巡抚的父亲,还有一个国夫人的姑姑。
这等出身,满京城都找不到几个更好的了。
晏大奶奶即欢喜,又忧愁,可这等岁数,实在不好再拖延。
她四处相看,想求一个公婆和气、少年出息、妯娌关系又简单的人家,好托付女儿终身。为此甚至没跟丈夫外放,留下来张罗。
可惜,世界上完美的女婿是不存在的。
优秀如谢玄英,也有母亲是继室,兄弟不和的缺陷。
晏大奶奶的条件放宽了再放宽,终于勉强寻到一个人选——詹事府少詹事余有田的侄儿。
余有田是晏鸿之的好友,余家是扬州人士,在当地也是名门望户,和晏家的生活环境相似。
余有田的兄弟叫余自耕,二十多岁就中了举人,可后面仕途不顺,屡试不第,十五岁后就放弃科考,在扬州的书院教书。
他的书法颇有名气,潇洒写意,时人称为“醉文先生”,常替人写墓志铭。
余自耕有个儿子,按照排行为二郎,是个样貌清秀,读书用功的孩子,平日在家习字画画,对功名利禄兴趣不大,只有一个秀才的功名。
不过,家中殷实,良田、铺子都有,能出仕自然最好,不能也可安享富贵。
“二郎性情柔和,喜静不喜动,宁可在书房钻研学问,也不乐意交际,我夫人说,你家隐娘性子贞静又有主意,便想厚颜一试,看看你们家看不看得上我侄儿。”
余有田推心置腹道,“丑话说在前头,二郎的性子不适合官途,你家若是想嫁一个金榜题名的状元郎,此事就当我没提过。”
晏鸿之不插手孙子辈的事,叫来晏大奶奶,问她的主意。
晏大奶奶十分为难。
她家隐娘条件这般好,嫁到尚书、侍郎家也不虚,只不过没有合适的人选罢了。
但想想,余家也是殷实人家,余有田这辈就兄弟两人,余二郎这辈也就两兄弟而已,人口简单也知根知底,嫁女儿是极好的。
她拿不定主意,写信去问丈夫。
晏大爷表示,自己不是没有儿子,要把晏家的希望寄托在女婿,这事还要看隐娘乐不乐意。
话说到这份上,晏大奶奶自然要让女儿相看一番。
但晏隐娘说,人品样貌自有长辈把关,她听说余二的字画很不错,想看看他的画作。
于是,余二郎送来了一幅耕读图。
笔法写意,色彩淡雅,晏隐娘欣赏两天,在上头作了首《耕读诗》,让母亲送回去。
晏大奶奶如临大敌,不点头先看内容。
翠鸟飞茅檐,晨起锄新田。耕读不知苦,任说书海艰。
晏大奶奶看罢,沉默半天,带着这卷字画找到了程丹若。
程丹若不解其意:“志趣相投,不好吗?”
晏大奶奶叹气:“好是好,可小孩子家家只看到眼前的富贵安闲,却不知道这世道素来是衰落容易复起难。”
她就出生在一个没落的门第,彼时,父亲沉迷诗文,时常参加诗会酒宴,还自费刻印诗集,可家里已江河日下,全靠母亲嫁妆支撑。
照理说,这样空有架子的门第配不上晏家,但晏大爷与她两情相悦,晏鸿之和洪夫人又宽容,才肯娶她为长子长媳。
“余家虽然有些家底,可余二爷不曾为官,不擅经营的话,两代人便没落了。”她很矛盾,“总不能一直靠大伯家扶持。”
程丹若却不赞同:“何必为了不一定会发生的事,误了隐娘的姻缘?”
晏大奶奶道:“我是想她留在京城的,赵太太寻我说过几次话,诚意不小。”
比起余家,赵侍郎家明显前途更好。
程丹若想了想,道:“隐娘的身子一直不算特别康健,忧心劳力不是好事。大嫂若问我,我还是希望她能过顺心日子。”
晏大奶奶一时动容。
她希望女儿嫁入高门,可更关心她的身体,不然也不会一心找简单的人家。
“你说得也在理。”她叹气,“顺顺心心的最要紧,又不指望她给家里带来什么富贵——又不是何家。”
程丹若忍俊不禁,笑道:“嫂子不用急,船到桥头自然直,兴许余世叔的前途在后头呢。”
晏大奶奶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
詹事府有教导太子之责,余有田坐了近十年的冷板凳,可若皇长子养住了,等待开蒙之际,他指不定就能混成帝师。
如此,和晏家的门楣也相当了。
再加上程丹若和皇长子的关系……“妹妹这么说,我就安心了。”晏大奶奶亲热地笑了笑,“不过,到时候人来了京城,还要妹妹掌掌眼。”
程丹若道:“义父不嫌弃爱管闲事,我就来凑个热闹。”
两日达成一致,又说了些家常话,这才分别。
晏大奶奶前脚刚走,谢玄英后脚就来了。
“老师家中有事?”他接过兰心递过来的茶水,浅啜半口,“莫非旧疾犯了?”
“是隐娘的婚事。”程丹若简单说了说前因后果。
谢玄英点评道:“余家是耕读之家,家风清正,虽不算富贵,却胜在安稳。依你说,隐娘是个爱吟风弄月的性子,嫁过去一生顺遂也不错。”
“确实,隐娘和爱娘不一样。”程丹若惦记起了金爱。
泰平二十八年秋,皇长子出生,二十九年春天,金爱父女自江南归,带回了当地大夫。
程丹若安排他们去太医院进修半年,学会牛痘技术后,回乡推广牛痘。
而金爱去过江南富贵地后,依旧不改志向,愿意嫁回西南。金仕达也同意了,却表示她嫁过去,他就要辞了西席的职位,去西南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