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侯自西华门入宫,正好碰见了走过来的程丹若。
“父亲。”程丹若及时驻足问安。
靖海侯和颜悦色道:“这是从哪儿来?”
“东厂。”程丹若回答,“我向陛下讨了恩典,要回了承华宫的宫人。”
之前皇帝血洗宫廷,不好求情,现在该抓的奸细都抓了,其他宫人无辜,她自不愿袖手旁观,特地去寻了皇帝。
说服他也简单——“今后皇次子懂事了,身边总不能没有一个生母的人。”
皇帝静默了会儿,点头准了。
即便如此,她也没让人传话,而是亲自去找了李太监,请他放人。花花轿子人抬人,她客气,李太监自然也客气,立马把人放了。
不过,珠儿等人受了刑,腿脚均有不便,她便暂时将人安置到安乐堂里,治疗几天再说。
没想到刚出安乐堂,就看见靖海侯进宫来了。
她也问了句:“父亲怎得此时进宫?”
“丰王妃写了请罪折。”靖海侯微微笑,“我也只好跑一趟了。”
程丹若:“是么。”
让许意娘出来背这个黑锅?啊,果然是皇家一如既往的操作。
“不妨碍父亲了。”她欠身避开。
“嗯。”靖海侯颔首,心中微微哂笑。
瞧,程氏不仅不肯自己“聪明”点儿,还不喜欢这种“聪明人”。
但程氏并不愚笨,养了皇长子又能照顾皇次子,这可不是一个蠢货能做到的。她比许氏更能耐的地方,在于心性。
既仁慈悲悯,又冷心冷情。
“好生办差。”他嘱咐。
“是。”
靖海侯袍袖挥摆,大步朝光明殿走去。
乍进殿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他俯身见礼:“陛下。”
“世恩来了。”皇帝摆摆手,拿过旁边的明黄丝绢擦了擦嘴角,拭去药渍,“什么事?”
靖海侯呈上请罪折。
皇帝潦草地扫了两眼就丢到一边,半点兴趣也没有。
他问:“你是要求情?”
“给丰王留个血脉,也不是坏事。”靖海侯说的丰王不是丰郡王,而是以前的丰王,“谣言余波尚在,立储又近在眼前,能平静度过,朝中才能尽快安稳。”
京城的妖言已经日渐平息,可消息扩散需要时间。此时大张旗鼓地清洗士族,难保不为有心人利用,徒增事端。
且皇帝的身体江河日下,册立皇长子为太子迫在眉睫。
留丰王一点血脉,宗室那边交代得过去,朝堂也能松口气,免得人人自危。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皇帝咳嗽两声,脸颊青灰,“还有什么事吗?”
靖海侯识趣道:“无事。”
“退下吧。”
“是。”
-
昌平侯府。
昌平侯夫人问丈夫:“咱们就不救安娘了?”
冯安娘就是许大奶奶,许意娘的母亲,只是这个称呼已经久无人提及,只有她的母亲还记得。
昌平侯自顾自调试弓弦,道:“许家还不一定是什么结果,现在我去求,倒害了他们。”
许继之如今危险是危险,可江南党毕竟只是江南一地,再加上他,他又恰好在沿海待过很长时间,性质就不一样了。
原本不想杀,现在也想了。
“那我们就这么等着吗?”昌平侯夫人焦灼不已,“还有意娘,意娘怎么办?”
昌平侯看了妻子会儿,叹口气:“你想让安儿和离吗?”
昌平侯夫人讶然:“她嫁到许家十年,和离……”
她迟疑了。
和离是唯一能让女儿脱身的法子,可身为妻子不能与丈夫共患难,又算什么夫妻?思来想去半天,才道:“安娘怕是不肯的。”
许大爷本事一般,能耐一般,当初嫁女,是冯家根基未稳,必须与许家联合,共图上进。可多年夫妻下来,生儿育女,早就是许家的人。
昌平侯夫人再心疼女儿,也清楚比起冯家女,冯安娘更是许家媳。
“等吧,真要是不行,就把她接回来。”昌平侯说,“左右咱们当爹娘的在,不会让她无处安身。”
昌平侯夫人艰难地点了点头,却也同时意识到:“那意娘是不是……”
昌平侯放下弓箭,没有再回避:“这孩子自小懂事,当初若嫁到谢家,定是另一番光景,可惜了。”
昌平侯夫人嘴唇蠕动,却久久说不出话。
连女儿都救不了,何况外孙女呢?
-
在朝臣不安的等待中,皇帝终于下达了第一道处罚。
何家谋害皇嗣,绞立决,夷族。
换言之,何老爷、何郎君都要死不说,在山西老家的何家人,何老爷的父亲、兄弟、侄子侄女,全部都要死。
皇帝以此雷霆手段,震慑朝野,宣告自己维护皇长子的决心。
随后是对丰王的处置。
丰王夫妻谋逆,赐死,其子女未满七岁,流放岭南。弟镇国将军贬为庶人,丰王除国。
旨意下达半个时辰后,石太监端着两壶毒酒到了王府。
丰王蓬头垢面,颓丧地看着太监,完全无法起身。倒是许意娘,听闻儿女逃过一劫,竟然还有行动力。
她亲自给丰郡王换了衣裳,梳好头,戴上网巾和巾帽:“王爷也是天家血脉,哪怕败了,也该体面地走。”
“早知道就在封地待着了。”丰王喃喃道,“怎么就生了儿子呢?!能生,干什么害我们?”
太讽刺了,登基十几年没儿子,将他们招进京城,结果图谋了十几年,最后哐哐连生两个儿子。
逗谁玩呢?可笑,可笑啊!
“本王这一生,简直就是个笑话。”丰王绝望道,“真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