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公平的事。
比如祝灥生来就是皇子,稚儿时便成为皇帝,坐拥江山,主宰天下。再比如,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可能造成极严重的后果,而他自己一无所知。
十五岁的祝灥是皇帝,也是一个青少年。
他生来什么都有,很难认识到想得到什么东西,必须付出努力。
他眼巴巴地看着高山,不敢去攀登它,征服她,反而盼着哪天高山倒下了,裂开了,自动让路放行。
他渴望权力,却也畏惧横在面前的巍峨高山。
故此,受到野心驱使,又被恐惧支配的他,只能对身边的人发出感慨:“朕究竟如何才能亲政?”
彼时,他身边最受信任的人,无疑是满太监。
十多年的陪伴与照拂,成功让他晋升为祝灥心里最亲近的人。他当年的投资,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而恰恰也是一切源于利益,不是忠心,与昔年石敬跟在祝棫身边,真正全心全意为主子谋划大不同,满太监的回答注定趋于保守。
“等陛下成熟稳重一些,才具显现,宁国夫人放了心,定会主动还政。”
他不提杨首辅,因为祝灥并不喜欢杨峤,何苦自讨没趣?
他不提余有田之类的老师,唯恐祝灥发现,有些大臣的忠心比起太监,亦不逞多让,外头有的是人愿为天子效死。
他也不提张文华,此人野心勃勃,能屈能伸,可以与他合作,却不能让他代替自己,取代在小皇帝心目中的重要性。
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无效的回答。
等你长大了,有能力了,宁国夫人就会自动放权。
多么美好,多么正确,多么光明正大。
谁也不得罪,谁也挑不出错,更难得的是,他还说对了。假如祝灥真的是个优秀的领导者,程丹若放权后也会安心一些。
然后,祝灥信了。
满太监自己都不信的话,祝灥就这么信了。
也许是他天真没经验,也许是程丹若给他的印象如此,也许是别的什么缘故,总之,祝灥信了。
他开始琢磨该怎么显一显本事,好让姨母和朝臣知道自己的厉害。
就在这段时间,朝廷筹备好了出征事宜。
祝灥对战事很感兴趣,听说选定的是昌平侯,专门找冯皇后聊了会儿天。
冯皇后还未和天子圆房,十分珍惜与丈夫的独处时间,泡了茶,做了点心,绞尽脑汁回忆昌平侯的点点滴滴,争取能多留他一会儿。
她在冯家住了五年,在昌平侯夫人用心栽培下,知道的事儿还真不少。
昌平侯抗倭多年,对日本颇有经验。
他手下有一支精锐水师,虽然名义上不属于他,但其头领都对他唯命是从。
冯大的军事才能不算出众,却很会统筹后勤,家里的产业也蒸蒸日上。
冯二、冯三平庸些,冯四却是自小爱兵事,十几岁就跟着父亲在山东学习打仗。
祝灥听了一肚子的夸赞,第二天就召见了薛子聪。
薛子聪运气好,王尚书下台后就上了位,一路见证祝灥被立为太子、登基,身在内阁又不像杨首辅咄咄逼人,祝灥对他印象还不错。
“陛下召见,不知有何事吩咐微臣?”薛子聪也乐意亲近皇帝,言语温和。
祝灥似模似样道:“此次支援朝鲜,不知胜算几何?”
薛子聪懂了,小皇帝对打仗感兴趣,想多问问这个事儿。他最初有些奇怪,战事不问兵部,反倒问他,有点说不过去。
但想想谢玄英的身份,又释怀了。
想必天子已然意识到宁国夫人之势,有意避开了他们夫妻。
薛子聪赞赏小皇帝的心机,于是当仁不让,为他分析了一番:什么日本区区弹丸小国,朝鲜打不过是朝鲜本身不行,大夏兵力强盛,绝对没问题。昌平侯也是老将,经验丰富,必定手到擒来。
又说近几年国内没有大型灾害,粮食储备不少,民夫三万,后勤不成问题,朝鲜使臣也回去募集粮草,届时会负责出一部分粮草。
林林总总,大致为祝灥描绘出了战争的轮廓。
祝灥难得认真听讲,还做出思考:“依次辅所言,此战必胜?”
薛子聪信心十足:“不过时间长短罢了。”
祝灥满意了,笑道:“多谢次辅为朕解惑。”
他愉快地送走薛子聪,心中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但是否施行,却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
然而没几天,程丹若就病倒了。
天赐良机。
祝灥再也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态,决定试一试。
他打算御驾亲征。
——这个想法很蠢对不对?祝灥自己也知道,假如被其他人知道,肯定要骂他个狗血淋头,大臣们绝对不会同意,田太后也万万不可能应承。
所以,祝灥“天才”地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先溜出去,与昌平侯会合,表示自己打算亲政,只是缺少威望,但如果他能亲征朝鲜,干掉日本,令朝鲜归顺称臣,那么班师回朝后,程丹若就再也没有理由不还政了。
昌平侯不可能拒绝他。
他是皇帝,昌平侯是臣,且是冯皇后的亲戚。皇后说了,昌平侯一直对他忠心耿耿,无论要他做什么,他都没有二话。
所以,昌平侯和张文华一样,都是支持他亲政的人。
这应该行得通。
退一万步说,就算昌平侯不同意他亲征,决定送他回来,他也证明了自己的胆量与能力,朝臣肯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如果顺利留下,那就更好了,他什么都不用做,让昌平侯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反正是必胜的战事,他只要等着凯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