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既然是好事,那我就放心了。这会儿早该吃午饭了,”刘二喜热情提议,“咱们去对面的国营饭店一起吃点怎么样?”
瞄一眼手表,宋恂欣然应允:“那行,咱们边吃边聊,这顿我请,正好为你接风。”
“那怎么好意思,我提出来的,就该由我请嘛。”刘二喜也没料到这位新来的宋组长居然这么敞亮,刚见面就要请他吃饭。
“走吧,等我下次去了金海大队,再让你请客。”
二人结伴来到对面的国营面馆,刘二喜看着他点完菜,便笑道:“我之前就听说瑶水的渔业公司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小宋主任,在瑶水干得风生水起。没想到这次能在工业办见到你。”
“我能来工业办工作也是因缘际会,”宋恂不想多谈自己的事,顺势说,“公社要开办一个建筑营造厂,正好缺个人手,就将我调到工业办来负责组建工厂了。”
“宋组长,你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建筑营造厂吧?”
宋恂直言:“我正在给这个新厂物色厂长。”
“公社还挺有魄力的。”刘二喜其实是想说公社领导的胆子挺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最近几年的建筑队可不好干,你们没招到多少工人吧?”
宋恂微微点头。
这几天来工业办打听招工消息的工匠很多,但是真正报名的没几个,一只手数得过来。
至于他最开始想要接收成熟建筑队的设想,更是没影的事。
若是照着这个进度继续下去,年后去县制衣厂招标的事肯定没戏。
必须尽快从工匠中找到一个有号召力的带头人。
“宋组长,不是我灭你的志气啊,这个建筑队真的不好干!”刘二喜抿了一口酒说,“你到下面生产队看看去,十年前名声最大的那几个包作头现在都干啥呢?除了我这个半吊子的,都猫在生产队里种地打渔呢!有几个敢出头的?不用问我就知道,那些有名的工匠肯定都没来报名吧?报名的要么是没经过啥事的年轻人,要么是学徒工。”
“你就这么确信,这个厂办不起来?”
刘二...
喜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嘿嘿一笑:“那不能,宋组长是个能耐人,别人不行,兴许你就能办起来呢?”
“我知道大家都在顾虑什么,这几年社会上确实对咱们这样的农村建筑队有些误解。有过‘黑包头’和‘盲流’的说法。”
刘二喜正声打断:“宋组长,这可不只是社会上的误解,那生产队里邻里邻居的有色眼镜也不少呀!只要这个问题不解决,没人敢再来建筑队工作。”
“你们以前之所以被人称作‘黑包头’,多半是因为建筑队是私人组织的,在摊派工作和分账时,存在许多灰色地带,并不是完全透明的。”宋恂直视他问,“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刘二喜顿了一下,还是坦诚地点了头:“带头的要是和下面的人赚得一样多,谁还费那个力气当包作头呀?”
宋恂耐心地解释:“公社正在筹建的这个营造厂的性质是集体所有制的,与全民所有制一样,都是公有制形式。”
“宋组长,你说这些是啥意思?”刘二喜虽然有点文化,但也被这些所有制绕得直迷糊。
“意思就是说,这个厂是公有制的,与你们之前自己组建建筑队包揽工程或者打着生产队的旗号包揽工程,完全是两个性质。工匠们来厂里工作,不再是给自己赚钱,而是给集体营利。”宋恂又换个更直观的说法,“其实,起名叫某某建筑队或者基建队更容易接到工程,但是公社为什么要开办一间建筑营造厂呢?就是为了打消工匠们的顾虑,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大家以后是在工厂工作的,而不是在建筑队工作。没有包作头,也没有匠人,只有厂长和工人。这样说就好理解了吧?”
刘二喜消化片刻后说:“要是这样看的话,也不是不行。那你们怎么不提前跟大家说好呢?”
“这种事我们总不能直接在招工告示上备注,更不可能公开跟大家谈论这个话题。必须有个能被大家信服,又有威望的人去传这个话。”
宋恂也有些犯愁,有些事情是需要意会的,但是想让社员们凭借一张招工告示就意会出四五六来,也不太可能。
谈话进行到这里,已经打消了刘二喜心中的一部分顾虑,但是他在县里干得好好的,捧的还是铁饭碗,实在没必要白折腾一遭,回到公社从头干起。
宋恂见他仍是犹豫,不用问便知道他是舍不得县里的铁饭碗。
“老刘,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如今在县矿业局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
“呵呵,没啥不能问的。”刘二喜大方道,“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块。”
“这个工资在咱们这边算是高工资了!”宋恂中肯点评。
“还行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每个月给老娘五块钱零花,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按理说,一个月二十五块钱,对他这样一个单身汉来说,真是尽够了。
不过,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朋友多杂事也多,今天这家结婚明天那家生孩子的,县城公社生产队里,只要熟人家有婚丧嫁娶的事,他就跑不了。
此外,他人缘好,隔三差五还得呼朋引伴地出去聚一聚,一顿饭下来少说也得八毛一块的。
真是月月领钱月月光,没有一个月能攒下钱来。
...
“因为组建营造厂的事,我最近在研究一份数据。”宋恂挑拣着花生米说,“省城那边的建筑单位,木工和泥瓦工的年平均工资是435块,也就是每月大概36块左右。咱们市里的工资会稍低一点,年平均380块。到了县里就更低了,330块。”
“那也是正常的嘛,大城市里的工程多,有了工程不愁没钱赚。”刘二喜点头。
宋恂不紧不慢道:“根据这份数据,我算了一下咱们新建营造厂的工资水平。如果工程衔接得好,工人们的工资大概可以达到省城建筑单位的水平。”
“哪里的水平?”刘二喜吓了一跳。
“省城的。”
“不可能吧?”
平均工资36块,听起来只比他的工资多六块钱,但那是平均工资呀!
工程师和建筑队长的工资可能会翻一番。
“为什么不可能?”宋恂笑道,“我已经跟公社苗书记请示过了,建筑营造厂在核定每个工种难易程度的基础上,会像服务业一样,试行固定加拆账工资制。”
这还是他从王庄生产队的女知青们身上得到的启发。
拆账好啊,余多多拆,余少少拆。
刘二喜嘎巴嘎巴嘴,没听懂。
“举个例子。比如泥瓦匠的固定工资是30块,而试行固定加拆账工资制以后,固定工资减半,变成15块,其余的部分从工厂的营业额中拆账。营业额刨去固定工资,生产成本,税金,上缴的利润,以及各项杂费奖金以后,大概还能剩下30-35%的余额。厂里会根据每个工人在工程项目中的贡献值,技术的难易程度等计算分值,像生产队工分一样,大家凭借这个分值,拆分这30-35%的余额。”
刘二喜直接问:“最后大概能拿多少?”
“年后我们将会去县制衣厂竞标一个扩建项目,一个月的工期完工。只算这一个月的工资的话,保守估计泥瓦匠大概能拿35-45块,只多不少。至于其他工种的,还需要具体计算。”
“这么多?”刘二喜喃喃。
泥瓦匠都能拿这么多,那其他工种就更不用提了,尤其是包作头,翻倍都有可能。
只是想想,刘二喜就已经不自觉吞咽口水了。
宋恂虽然想给人家画大饼,但还是尽责提醒:“这是在有工程的情况下,能拿到的工资。如果没有工程,正式工就只能拿一半的固定工资。”
临时工干脆连工资都没有。
这也是最大限度地给营造厂规避风险了。
毕竟,这次为了竞标制衣厂的工程,营造厂一招就是上百人。虽然大部分是临时工,但是如果之后没有续接的工程项目,这一百张等着吃饭的嘴就能把他们拖垮了。
刘二喜搓搓手,没把这话当回事。
他每个月25块的工资也不是白花的,以他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人脉,联系到一两个工程的面子还是有的。
见他闷着头不吭声,宋恂又添了把柴,“我刚来工业办上任,杂事非常多,将营造厂的架...
子搭起来以后,基本就得大撒把了,之后的事全权由厂长负责。厂里上百口人的生计都压在厂长一个人的肩上。这件事确实不好做决定,老刘,你再仔细考虑一下吧。实话实说,这个担子确实挺重的,一般人不敢下这个决定……”
刘二喜双眼锃亮地抬头,挥手道:“宋组长,你不用激将我!我早就想好了,这个厂长我干了!”
他根本不给宋恂说话的机会,起身将酒杯里的酒一口闷了,就要回县里办离职手续去。
宋恂赶紧将人拦住:“先别急,这件事咱俩说得都不算,还得听领导的决定。你赶紧散散酒气,下午我带你去见见苗书记。等他点了头,你再去办手续也不迟!”
这刘二喜也太说风就是雨了!
*
宋恂当天就把刘二喜推荐给了苗书记,让两人关起门来畅谈了一番。
等到下班时还没看到刘二喜从办公室出来,宋恂便心知事情妥了。
他也不傻等着,跟苗书记的通讯员招呼一声,就骑车回家了。
物色到了营造厂的厂长,宋恂心里的包袱卸下了一半。
想起项小羽昨晚刚给他唱过的那段《智斗》,不禁骑着车就哼唱了起来。
虽然荒腔走板的吧,但他深觉自己唱得很有韵味。
晃晃悠悠骑到村口时,宋恂的自行车突然被人拦住了。
“李厂长,找我有事?”宋恂心情不错,停下车问。
“宋主任,我这几天去养猪场找你好几次都没找到人,我怎么隐约听人说,你被调去公社了?”李英英拽着车把的手指有些发白。
“对,我正在公社的工业办工作!”
“你怎么突然就调去工业办了?宋伯父那边没事了?”李英英试探着问。
“哦,不是,他还在农场呆着呢。”宋恂笑道,“是项小羽帮我跑来的工作。”
李英英心里一咯噔,隐隐感觉不妙,忙问:“她怎么无缘无故地帮你找工作?”
“也不算无缘无故吧,项小羽帮我联系到这份工作是有条件的。”宋恂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要了这份工作,就得当她家的上门女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