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启明灌了一口酒说;“市里哪是咱们这样的社办小厂能去折腾的?从没听说社办集体企业去市里办厂的。”
“其他的你先不要考虑,如果市里允许咱们开分厂,厂里能不能拿出这笔资金?”宋恂问。
“建厂资金倒是有。”他们糕点厂不像机械厂纺织厂似的,经常需要更新设备,每年都能在这方面节省一大笔开支,“但也不可能建一个像市里那些大厂的分厂。那得多少钱啊!”
“谁也没说让你建个那么大的厂。”
“弄个小厂,那不还是拼不过人家嘛!”
宋恂“啧”了一声,按住他还要喝酒的手,脑袋都已经不转了,还喝什么喝。
“咱们既然已经去了市里,就没必要跟大厂硬碰硬,生产大路货。荣盛糕点厂的优势一直都不在这方面。”宋恂敲了敲桌子提醒道,“荣盛糕点是个老字号!虽然长期以来一直在乡镇发展,但是荣盛已经有至少五十年的历史了。在技艺传承和底蕴方面是市里那些刚刚合并的新兴糕点厂无法比的!你得想...
办法在这方面做做文章!”
洪启明怔了怔,问:“你想让分厂生产酥皮糕点?”
“对,市里几乎全是大厂,以前那种前店后厂的模式全因为被并入大厂而取消了。如今市民们想要买糕点,只能去百货商店和供销社。”宋恂低声道,“酥皮糕点保质期短,最好现做现卖。咱们甚至不用出太多钱建厂,弄一个前店后坊的小作坊就可以了,这样就能以销定产。也不用因为建新厂弄地皮的事,跟市里那些审批单位掰扯。”
“糕点都是在供销社里同意卖的,市里能同意咱们开店嘛?”洪启明觉得他这样有点打擦边球,这种模式已经很接近于商店了。
“老洪,怎么说你也是个厂长了,平时我们工业办下发的政策文件,你得认真研读啊!”宋恂将杯子里的酒喝掉,凑近他说,“省里早就下发过通知,要进一步做好城镇和交通沿线的饭食和糕点供应工作。其中有一项就是增加食品供应点的设置,品种力求多样化,大众化,方便为人民群众服务。”
洪启明摸着下巴,双眼放光地问:“你是说,咱们可以在交通沿线开店?公共汽车总站,或者火车站附近?”
“不是开店,是办厂。”宋恂纠正。
“对对,办厂办厂。”
“这件事是可以操作一下的,而且在火车站附近办厂还有个好处,咱们可以试着主动跟铁路部门合作,看看能不能为他们车站内的售卖点供应糕点,车站内的糕点不收粮票,价格高,最后由粮食部门统一补贴粮票给生产厂家就行。”
“对对对,这个思路好!”洪启明一拍大腿说,“不但火车站里不收粮票,那附近还有个友谊宾馆,那些外宾专家什么的也有特需供应的粮食指标!酥皮糕点是高档糕点,在那边肯定有销路。”
他坐在凳子上摩挲着大脑袋寻思了好半晌后,给宋恂说了一箩筐的恭维话。
宋恂经常被项小羽拍马屁,已经免疫了,客气地照单全收后,提醒道:“酥皮糕点毕竟还是高档糕点,咱们是为人民服务的集体企业,不能一味地走高端路线脱离群众。你之前卖大众糕点的想法其实挺好的,便宜的糕点要继续卖,甚至一些便于携带的大.麻花,饽饽之类的便宜主食也要卖。在交通沿线设置售卖点,还是要为过往旅客提供便利的。”
“知道知道。宋组长,你放心。”洪启明闷了一口酒,“我明天一上班就组织大家开会,商量建厂事宜,一定把咱们荣盛糕点厂这个老字号的牌子打出去!”
*
宋恂与洪厂长的一顿酒,喝了好几个小时,两人围绕建分厂的事展开聊了许多。深入了解过后,他也能理解公社让洪启明当正厂长的原因了。
这个人在经营管理方面确实是很有想法的。
喝完了酒,宋恂骑车回来又吹了一路的冷风,进了家门倒头便睡。
不过,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外面院子的大门却被人哐哐敲响了。
宋恂忍着头疼,起身出来查看情况。
来人是大瓦房的严秋实,见到他便语速极快地说:“宋主任,我今天值班,刚接到公社那边的电话。有个叫王昊的人,让你马上到公社去一趟。”
听说是苗书记&#30...
340;通讯员找自己,原还半梦半醒的宋恂立马清醒过来,忙问:“他说没说找我什么事?”
“说是五金机械厂那边出了安全事故,让你马上过去一趟。”
宋恂去公社上班的事不是什么秘密,生产队里的不少人都知道,公社领导看中其发展企业的能力,将他从养猪场调去了工业办。
听说出了安全事故,又是大半夜的将人喊去公社,肯定不是小事。
宋恂与严秋实道过谢,便扭身回屋换了一身厚外套。留了张字条在饭桌上,就骑着自行车摸黑往公社赶去。
抵达机械厂时,时针刚好指向四点。
此时,户外正黑灯瞎火的,但是机械厂大院里的两个车间和办公室里却灯火通明。
大院里站着好几个人不知在讨论什么,听到他特意按响的车铃声,不由都向他这边望过来。
机械厂分管生产的副厂长刘海涛赶忙冲着他招手。
宋恂将车支在旁边,急切地问:“老刘,出什么事了?苗书记呢?怎么大半夜地把人叫过来?”
生产队通往公社的土路上没有路灯,一路上都是漆黑的,若不是他带了手电筒和备用电池,兴许就骑到沟里去了。
“昨天晚上十点左右,厂里发生了一起生产安全事故,造成一人重伤一人轻伤,重伤的还在医院抢救呢,情况不太好。”
“!!!”宋恂忙问,“怎么这么严重!是意外还是厂里有安全生产漏洞?伤者的情况怎么样?”
团结公社的社办企业中没有重工业,平时检查安全生产的重点一直在消防方面,像是这样在生产过程中出现安全事故的情况少之又少,多少年也碰不上一次。
“应该算是意外吧。”刘海涛白着脸说,“事故发生在农具车间,木工吕师傅校正土制锯板机的时候,用木棍去撬皮带盘,不过皮带盘当时还没彻底停转,木棍刚伸进去就被折断了。弹出的半截木棍击中了老吕的胸部,老吕当场就吐了血。”
“吕师傅被送去哪个医院了?不是还有一个轻伤吗,轻伤的情况怎么样?”宋恂问。
“都去了县医院。”刘海涛后怕地说,“那个受轻伤的是老吕的徒弟,当时就站在他旁边,木棍被折断以后,有木刺飞溅出来,正好划伤了那孩子的眼角,只差一点点就扎进眼睛里了。不过伤口挺深的,流了不少血,我们没敢耽搁,把人一起送去县医院了。”
王昊从发生事故的车间跑出来,见到宋恂便说:“宋组长,这次安全生产的事得暂时交给你处理了,安全组的樊组长马上就要生孩子了,苗书记不让大家通知她。你暂时协助公社的张副主任安排好厂里的事吧,苗书记和徐厂长昨晚就去县医院了。”
宋恂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将刘海涛拉去一旁,低声建议道:“刘厂长,让其他工人师傅先回去休息吧,既然伤员已经送去医院了,大家都围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容易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吕师傅应该也是做了多少年的老师傅了,不可能不了解安全生产常识,发生今天这种事故,也可能与长时间疲劳工作有些关系。”
这番话正中刘海涛的下怀,他也小声说:“开春了正是农具销售旺季,我们这半个月确...
实在赶进度,老吕已经连着上了两个大夜班了。”
“公社这几天肯定是要在你们厂里进行大检查和安全宣讲的,吕师傅的事情不是个例,必须克服麻痹大意和侥幸的心理。你不如趁机让工人停下来休息休息,加强一下安全生产意识。”宋恂蹙着眉说,“咱们公社多少年都没发生过这么重大的安全事故了,你们厂肯定是要被当成典型来抓的。”
刘海涛自认倒霉地叹口气,这件事说是安全事故也行,说是意外也说得通,关键看上面的领导怎么定性了。
不过,看苗书记和几个公社领导的意思,确实是想要将他们当成典型来抓的。
或许还会拿下两个干部以儆效尤。
“反正是要当典型的,到底是当正面典型还是反面教材,就看你们对后续的事情怎么处理了。”宋恂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对家属的安抚工作和安全漏洞排查工作处理得当,兴许会成为咱们公社处理突发危机事件的一个正面典型。不过,要是对后续安排松懈……”
刘海涛恍然道:“我这就安排工人们先回去休息,今天停工半天,进行生产大整顿。”
“尽快安排吧。”
宋恂带着生产组和安全组的人,随着张副主任在厂里处理这起安全事故带来的后续影响。
南湾县是个渔业小县,重工业并不发达,重大安全事故也是不多见的。
团结公社的这起安全事故一经上报,立马引来了县革委会的关注。
安全事故联合调查组的人马上就会来机械厂调查情况。
团结公社尤其是机械厂的干部们人人自危,一天之内将所有车间的安全漏洞都扫荡了一遍。
赶在调查组的人进厂前,宋恂又带着人挨个车间排查。
来到钣金车间时,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高声道:“项远洋,我都说过多少遍了!工作现场必须做到三清!工具清,零部件清,杂物清!你那脑子在想什么呢!”
“我这不是正在清嘛!”项远洋一边清理台面上的杂物,一边嘟嘟囔囔,“其他人也没清,你怎么总是揪着我不放?”
“其他人我没看见,我现在就看见你不听招呼了!你要是再敢这样不按规矩办事,钻安全生产的漏洞,那以后全车间的清扫工作都由你负责!”
其他人在旁边嘻嘻哈哈地看笑话,有人起哄说:“安师傅,你就这么一个徒弟,咋不知道好好珍惜呢,也太严厉了!”
“都滚蛋,赶紧干活去,在这起什么哄!”那位被称作安师傅的女同志单手叉腰将人撵走,又对项远洋教训道,“早知道你这个徒弟这么难带,就算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收你!”
宋恂站在不远处听了一会儿热闹,问身旁的车间主任:“这位安师傅是做什么的?”
“她是我们车间里一名很有经验的钣金师傅,别看她年纪不大,技术在我们厂里是数一数二的。”车间主任怕他觉得安师傅太厉害了,解释道,“她年轻又是女同志,以前没收过徒弟。头一次带徒弟,难免要严厉一些。”
宋恂点点头:“挺好的。”
相貌不错,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