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她报名的时候,吉安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使命一样,终于可以将抱了一路的档案袋交出去了。
项小羽按照新生入学须知上的要求,将户口迁移证、粮油关系转移证和商品供应关系转移证一起交给报名老师,换回了一沓纸和一串宿舍钥匙。
与刚认识的几位同学暂时告别,项小羽按照学校地图上的指示,找到她即将入住的二号楼宿舍。
这几天来陪新生报到的家属不少,宋恂跟一楼的宿管阿姨打声招呼,便顺利带着儿子们跟进了女生宿舍。
项小羽所住的212宿舍是个八人间,她敲门进去的时候,地上堆满了行李,至少有十个人闻声望向了门口。
其中还包括两个孩子。
项小羽:“……”
有个三十来岁的女同学,见他们一家僵立在门口,便从上铺跳下来,帮忙将地上的行李往旁边踢了踢,然后对项小羽笑道:“你是项小羽吧?咱们宿舍七个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了。”
项小羽也强打起精神,牵起嘴角笑着说:“我还以为自己来得挺早呢,没想到大家都是早起的鸟儿。”
“哈哈,我叫廖习兰,从大西北来的,提前三天就到了,就怕错过了报到时间。”廖习兰将自己下铺上的东西清理出来,“我们给你留了一张靠窗的下铺,快进来吧!”
项小羽在门口大致扫了一眼,三张床上只铺了被褥,并没有人,站在中间过道上的四个人有男有女,应该都是学生家属。
有个中年女人正在给她对面的床铺铺床,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宿舍太挤了”“你还是跟学校申请回家住吧”之类地话。
她旁边站着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一边用牛皮纸袋呼呼地给自己扇着风,一边不耐烦地翻个白眼。
“咱们这个宿舍是新闻系和中文系共用的。咱俩和甄珍,”廖习兰笑着指了指翻白眼的小姑娘,“还有魏芳,是新闻1班的,其他四个人是中文系的。”
宋恂留项小羽跟同学聊天,自己与屋里的几人客气地点头打声招呼,便提着铺盖卷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行李包,走到他媳妇的铺位前。
用抹布将床板上的浮灰擦了两遍,才手脚麻利地将被褥床单整理好了。
见他一个大男人干活还挺利索的,几个女同学都不自觉往他这边望。
宋恂虽然快三十了,但是这副皮相还是很能打的。
连对床那个一直翻白眼的甄珍都忍不住往这边多瞄了两眼,不过很快就被她爸爸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甄珍的爸爸扫一眼宋恂的打扮就知道他是坐办公室的,见他忙活完了,便主动递了一颗烟,搭话说:“咱们男同志出去说说话,让女同志们在里面忙。”
宋恂将脸盆放到床底下,便顺势跟这位学生家长一起站到了走廊里。
宿舍里实在太挤了,他有点怀疑自家媳妇到底能不能适应这种集体生活。
项小羽自从初中毕业以后已经很久没有住过集体宿舍了。
而且此后的十多年里都没有住过小房子,她娘家和他们自己的两套房子空间都很大,即便是在南湾县委工作的那段时间,县委家属院的房子也比这里宽敞多了。
八个人挤在十多平的小房间里,宋恂已经开始替她难受了。
“爸爸,我能跟这个小姐姐一起出去玩吗?”延安才进来不到一刻钟,就要拉着不知谁家的小姑娘出门玩了。
宋恂低头瞅一眼个头比双胞胎高出半个头的小姑娘,顿了顿说:“不行,阿姨们还要打扫卫生,你在这里跑来跑去的不方便。咱们给妈妈收拾完东西,就得走了。”
小姑娘挺漂亮的,他儿子还是那么肤浅……
项小羽跟宿舍里的几个同学聊了几句,将东西都安置好后,就带着老公儿子离开了。
宿舍里乱哄哄的,这会儿又是午饭时间,其他几人也陆续提着饭盒去食堂吃饭。
屋里只剩甄珍一家五口人。
甄珍的妈妈用抹布将床边的两张破桌子反复擦了好几遍,才让桌面透出原本橘红色的油漆,她口中挑剔道:“你们这个宿舍,又破又小,听口音,八个人里至少一半都是农村来的,也不知道她们的铺盖干不干净。你姑妈说,文文从知青点带来的铺盖上还有跳蚤呢。你可不要在这里染上跳蚤带回家!最好还是回家住。”
“人家衣着打扮都挺干净的,哪有什么跳蚤呀!”甄珍又想翻白眼了。
“你没听那个廖什么兰的同学说呀,她就是把下乡的行李重新收拾一遍,拿来大学继续用的。”甄珍妈妈嫌弃地说,“这么小的房间,居然还有带孩子的!八个大人再加四个孩子,这可怎么住人呀!”
甄珍爸爸坐到板凳上纠正道:“不是四个孩子,刚才那家的双胞胎不住在这里,只是陪着他们妈妈来报到的。”
他抽着烟跟闺女叮嘱:“你要是不想跟那几个农村学生玩,可以多跟你对床这个叫项小羽的来往,我刚才跟她男人聊了几句,他们是海浦那边的,她男人在地区外贸局工作,看气质谈吐应该是当过领导的。”
甄珍无语道:“爸,你说你这个科长当的,看谁都像领导……”
“嘿,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爸说话呢。”心疼儿子的甄奶奶在孙女背上轻拍了一下。
*
带着儿子在食堂吃饭的项小羽,也在跟宋恂念叨宿舍里的事。
“廖习兰说,中文系有个女生是带着孩子来上学的,昨天晚上就住在了我们宿舍里。”
“有可能是暂住吧,这不是没正式开学嘛,没准儿是孩子比较粘妈妈不愿意分开。”宋恂这个大男人从来没有想过,还有带着孩子上大学这种可能。
“不是暂住。”项小羽低声说,“那个女生是知青,在生产队里离了婚出来上学的。她已经跟宿舍里的其他人说过了,以后要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宿舍里。一个五岁的女孩,一个两岁的男孩。”
宋恂:“……”
听说小男孩也可以住在妈妈的宿舍里,吉安和延安立马来了精神,吉安停下勺子说:“我们三岁,也可以跟妈妈住!”
“你俩再过几个月就要四岁了!装什么三岁小孩!”宋恂觑一眼两个立马噘嘴的儿子说,“赶紧吃饭!吃完了我领你们去公园转转,省城的公园比咱们那边的好玩!”
延安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马上问:“那妈妈去不去?”
“妈妈没时间去,妈妈还得在学校学习呢。”
这是夫妻俩商量好的对策,宋恂单独带着双胞胎在公园里玩一下午,晚上直接将人带去火车站坐车回海浦,省得每次分开的时候都哭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项小羽还真不是忽悠儿子们的,她下午真的有事。
“我刚才听廖习兰说,在上大学前,工龄五年以上的可以带薪上学,毕业以后还能再涨几级工资呢。”项小羽将儿子们扒拉出来的青菜重新夹进他们的碗里,“我还以为上大学这四年咱家就只能靠你的工资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个政策!我的工龄应该是从去大瓦房上班那年开始算的,现在已经六年了,正好可以领工资!哈哈,不用上班还有工资拿,天啊!我做梦也没想过还有这种好事!”
“那确实挺好的,”宋恂瞄一眼竖着耳朵偷听的小哥俩,笑道,“你下午赶紧去学生处将工资的事落实了吧,我自己带他们到公园玩去。”
两口子正说着话,有人端着饭盒经过他们这桌的时候,在桌面上敲了敲。
“项小羽同学,”沈太行先跟宋恂客气笑笑,然后问项小羽,“你也是新闻1班的吧?”
项小羽点头。
“刚才咱们班主任通知了,1号召开新生开学典礼,3号下午召开77级新生誓师大会。我在女生宿舍那边只认识你,你一会儿回宿舍的时候,帮我跟咱班的女同学们转达一下。”
项小羽再次点头,目送这位壮汉同学离开,她低声问宋恂:“你说他咋这么积极呢?我连班里有几个人都不知道,人家已经认识班主任了!”
“可能是想当班干部吧。现在积极表现,可以给老师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一般刚开学时的临时班长,不出意外的话,都能当上正式班长。”
从小到大,项小羽只在小学当过少先队的小队长,之后再没当过什么官。
这会儿听说还可以自己争取当班长,她不由心动地问:“你说我要不要当个班干部啊?”
“先看你的课程安排情况吧,学有余力的话,可以试试。”宋恂在大学的时候整天泡实验室和图书馆,只挂了一个学习委员的名头,那些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占用很多学习时间的职务,他一个也没担任过。
不过,项小羽跟他的情况不一样,所学的专业也是需要与人沟通交流的。
“你现在还不是党员吧?尽量争取在大学入党吧。”
*
项小羽其实是有点小官迷的,听说还可以自己争取当官后,她就动了心思。
宋恂也看出了这一点,有些好笑地给她提了几个建议后,便不再打扰大学生官迷小毛,带着两个儿子去公园玩了一下午。
省城儿童公园的滑梯比托儿所的长了两倍不止,小哥俩玩得挺尽兴,被爸爸骗去火车站的一路上,还在念叨省城的滑梯好,以后可以天天来玩。
宋恂嘴里应和着,将两个孩子抱上了火车。
吉安坐到车里以后,立马就觉出了不对劲。
“我妈妈呢?”
“她还得上学呢!”宋恂适时作出一副轻松的表情说,“这回好了,你们妈妈不在家,咱们爷仨回家以后可以每人买一个雪糕吃。明天爸爸还能带你们到游泳馆游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