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媳妇突然调职这件事,宋恂可以说是惊喜交加了。
坐在破吉普车里,他有太多话想问,可是一时间竟不知要先问哪一句才好。
不过,消化了几分钟后,他反而什么也不问了。
结果已经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问的?
“以后咱们就能生活在一起了,你高不高兴?”没有得到预期效果,项小羽不满意了。
宋恂这个人,二十来岁的时候尚能情绪外露一些,但是年过三十以后就很难从他脸上看到什么特别大的情绪波动了。
想让他像宋延安似的,露出张着大嘴、吃惊讶异的表情,那是绝不可能的。
“特别高兴!”宋恂冲她笑了笑。
“那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项小羽坐在副驾驶上,以揉搓胖儿子的手法,在宋恂脸上揉搓了一阵。
任她摆布了好半晌,宋恂才笑着说:“我刚才其实已经很激动了,你没注意到。”
项小羽反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表示自己一直注意着呢。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问多了可能就要煽情了,还是不问了。”宋恂握了握她的手,很认真地说,“谢谢你。”
他媳妇不声不响地调职,也算是为家庭作出了牺牲。
项小羽不太自在地哼哼两声,又傲娇地说:“以后对我好点,知道不?”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宋恂失笑,发动车子带她回家,“这次调动工作对你未来的工作安排有什么影响?这个驻站记者要当几年?”
“台里没说具体年限,但是海浦地委只负责我的思想政治工作和理论学习,正经的业务训练还由台里主抓。我每个季度至少要回台里一次,接受业务训练。至于对未来会有什么影响嘛……”项小羽故意拉长声调说,“我觉得没什么影响,在台里做纪录片编辑太枯燥了,我宁可出来当驻站记者。整个记者站只有两个人,虽然工作肯定会非常忙碌,但是人也相对自由一些。”
她之所以会先斩后奏,也是怕被家人朋友反复相劝以后,再次动摇了自己的决定。
毕竟这种情况她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宋恂必定要说一些以工作和前途为重,不要考虑他和孩子之类的屁话。
这样的话她早就听腻了!
如果不抓住这次记者站建站的机会调回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家三五年内都将是两地分居的状态。
每年光是花在路上的交通费已经够他们买一台洗衣机了!
思及此,她又极具跳跃性地对宋恂说:“咱们家也买一台洗衣机吧?我马上就要变成大忙人啦,没时间洗全家的衣裳。”
宋恂笑道:“行啊,买吧。回头我去弄一张洗衣机票。”
“那没有洗衣机的这段时间,你要负责洗衣裳,知道不?”项小羽又手欠地在他的俊脸上掐了一把。
宋恂握着方向盘,轻应了一声。
觑着他的侧颜,项小羽心想,自己的这个决定还是很明智的。
趁着小宋哥还年轻,她可以抓紧时间多看看。
否则再过几年,等他变成老菜帮子的时候,哪还有现在的风采!
时光不等人,还是得珍惜时间,享受年轻的宋书记呀!
*
夫妻俩将儿子们托付给了苗玉兰女士,自己则在久违的先锋路小洋楼里住了一宿。
宋恂体恤她舟车劳顿,老老实实什么也没做。
但是项小羽彻底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打从见面起,她那张嘴就一直叭叭个没完。
即便平时在电话里已经交流得很频繁了,夫妻俩仍是有说不完的话。
盖着棉被纯聊天居然也能聊到后半夜……
项小羽第二天去地委报到的时候,仿佛身体被掏空,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
地委宣传部给记者站提供了一间固定的办公室。
她和欧阳抗美将台里发给海浦站的一套摄录设备搬进去,记者站就算正式开张了。
两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面相觑,一时相顾无言。
她们现在应该干点啥?
“距离过年还有三天,”项小羽将台里的节目单掏出来,捋了一遍说,“其他的拍摄任务不算紧急,眼前最急的是大年三十和年初一这两天的新闻,台里今年要搞个全省各地、市人民群众吃年夜饭的集锦。放在大年初一的晚间新闻播出。”
欧阳抗美点头说:“咱们海浦是海滨城市,年夜饭最有特色和看点,如果拍好了可以做一期纪录片单独介绍。”
项小羽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电话给海浦电视台的演播组拨了过去。
过了几分钟,她放下电话说:“海浦台今年也有这个拍摄计划,不过毕竟是赶上过年了,交通不方便,他们要拍摄的内容主要集中在市里。而且他们用的还是国产的黑白电视摄像机,还在用胶片制作节目。”
而省台从去年底开始渐渐转向摄像制作了,画面基本都是彩色的。
“黑白的也没关系,”欧阳抗美表情有些得意,“台里一共组建八个记者站,只有三个站有1800p摄像机,其他的五个站也是黑白的。做成黑白节目也没什么。”
项小羽给她竖个大拇指说:“抗美,咱们能抢到这台彩色摄像机多亏你啦!”
欧阳抗美之前在技术部工作,在台里一众男摄像师中一枝独秀。
要知道,扛摄像机是个体力活,电视台的工作强度又高,很少有女同志能坚持下来。
不过欧阳抗美是个特例。
她在台里十分出名,新闻部里好几支选送中央台的新闻短片都出自她的手笔。
他们记者站这台彩色摄像机就是靠对方从技术部抢到的。
欧阳抗美嘴角抽了抽,无奈道:“你还是叫我欧阳吧。”
项小羽笑了起来,从善如流地改唤她欧阳。
“既然海浦台的新闻片可以用,那咱们就将主要精力放在农村社员和一些沿海企业上吧。”
说起来,他们这个记者站的工作其实并不好开展。
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采访、摄像、写稿、编导、技术一体化,除了配音,整支新闻片都需要他们独立完成。
而且单位并没给他们配新闻采访车,要是遇上那种紧急新闻,等他们从市里辗转跑去乡下的时候,新闻早就变成旧闻了。
“咱俩都是好几年没回过海浦的,对这边的人脉关系已经不怎么熟悉了,”欧阳抗美翻出一个通讯簿说,“反正咱们记者站还要搞通讯联络工作,不如趁着这次机会,跟地区的所有通讯员都联络一下。一是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新闻素材,二是相互熟悉,联络感情。”
项小羽觉得这个办法好。
只靠他们两个人做新闻肯定是分身乏术的,不如动员通讯员加入到电视新闻的制作中来。
这些通讯员都是机关单位、大专院校和企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
而且大多是个单位的宣传骨干,消息非常灵通。
一些口播新闻通讯员和录像通讯员,甚至还能自己制作新闻稿件,电视台只需要进行简单编辑就能使用。
两人一拍即合,分别拿起电话跟各单位的通讯员联络。
最终跟工业师范学院、出租汽车公司、东青区委宣传部的三名录像通讯员约了三份录像片稿件。
项小羽商量道:“大家拍得都是城市老百姓的年夜饭,咱们还得补充一些农村的。到时候我带着摄像机去乡下拍摄素材,你家是城里的,就留在站点收集整理通讯员和海浦电视台送来的素材。咱俩分头行动!”
“成!”
与欧阳商定了各自的工作内容后,项小羽便扛着摄像机离开了。
来当驻站记者的一大好处就是工作环境相对宽松自由。
她们主要还是由电视台领导的,地委对驻站记者只有两个要求——
其一,记者站工作中的主要问题要及时跟地委汇报。
其二,重要稿件要由地委的有关负责人审阅。
其他的事情地委不会插手。
她们毕竟是记者,不需要每天来办公室坐班,只要能按时给电视台交稿就行了。
*
项小羽当晚扛着摄像机回家,在家里宣布了一项重要消息。
“我现在调职回海浦工作了,以后就是省电视台驻海浦地区记者站的电视记者!”
项家众人早已经从宋恂那里听说了,但此时还像第一次听到似的,热情鼓掌。
由项英雄和苗玉兰带头,堂屋里响起呼啦啦的掌声,特别有气势。
双胞胎也积极响应。
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作为爹妈的腿部挂件,妈妈也转来海浦工作以后,他们即将面临转学的命运,此时只会跟着大人傻乐呵。
延安还人来疯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学着电视里舞蹈演员的样子,边唱边跳给大家表演了一段不伦不类的印度舞曲《大篷车》。
与他共用同一张脸的吉安见状,下意识就想捂脸。
但是捂脸已经没有用了,他起身把跳得欢的弟弟拉回来坐好。
项小羽被儿子们逗得咯咯乐,室内稍稍恢复平静以后,她继续道:“今年是咱们老项家最齐整的一年,以往过年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缺席。”
说着她就望向了大姐一家,又扫了一眼给丫丫剥板栗的大哥。
孔斌主动认错说:“小鸿是被我连累了,是我拖了后腿……”
“哈哈,姐夫,我们可没有怪你的意思啊!保家卫国是大事,咱们全家都支持你!”项小羽挥挥手说,“我们记者站建站的第一个拍摄任务就是拍一组老百姓的年夜饭,海浦的年夜饭非常有地区特色,而其中最有特色的当属咱们南湾了。”
“那当然了,”苗玉兰与有荣焉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就是靠海吃海的!咱们南湾的年菜可是相当有历史的!”
项小羽站在堂屋的最前面,抬手一压,“苗老板不要着急插话,先听我说!”
“既然是要拍摄吃年夜饭的画面,那当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我决定今年的农村素材就在咱们瑶水村拍!想要入镜的人家可以报名,到时候我选两户最有代表性的!”
安茹抱着自家的圆圆,问:“小羽,咱家能上电视吗?什么时候能看到呀?”
“如果被选中的话,会在大年初一的《晚间新闻》播出。”
“那咱们全家人就能一起上电视了?”苗玉兰跟闺女确认。
“如果能被选中的话,是的。”
“哎呦,”苗玉兰跳起来在闺女的背上拍了一下说,“你这死丫头,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提前言语一声呢!再有三天就是年三十了,这点时间哪里够用呀!”
她在堂屋里急得团团转,巡视着这间建了几十年,修修补补过好几遭的房子,怎么看都不满意。
她家可是要上电视的,这样寒碜的房子怎么能行!
尤其是那张缺了一角的饭桌,必须赶紧处理掉,年夜饭的桌子可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