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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羊肉架上了, 众人纷纷落座开吃。
程不遇喜欢角落,他挑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刚坐下来时, 就望见顾如琢紧跟着坐了下来,就在他身边。
店家这边备的都是小矮凳, 那种很有年代的东西, 经年累日碰擦打磨,积累出琥珀一样的光,很家常气, 要坐下来, 膝盖就会曲起来彼此相碰, 坐得很挤, 体温相贴。
顾如琢的膝盖碰到了他的,程不遇感受到这阵温热, 小心地收了收腿,又抬起眼看他,可是顾如琢好像没有注意到,他正在低头看小菜的菜单。
这边和他们上次的烤全羊不一样,这边锅炉上烤着,另一边还有中药羊肚汤熬的火锅,每人一小个, 可以烫菜吃,也免得有些人不能吃辣, 也上火。
“顾老师顾老师,帮我点一个中药锅,我闷痘痘了不能吃辣。”荷可说,“好像还有番茄锅, 不过就这个吧。”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各自点了锅底,程不遇也凑过来看菜单,番茄的和中药的他都想试试,但这毕竟是别人做东,都点不太好。
他在这里想,顾如琢微微往他这边侧着身,给他看的时间。
程不遇正在想,指尖抚上菜单,点着中药锅,仔细研究里边的配料,他一不留神凑得太近,忽而察觉有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头发,他回过神一看,对上了顾如琢一双幽深的眼。
顾如琢正静静地望着他,眼神深得他看不懂。他似乎对他展现了超乎寻常的耐心,看他望过来,也只是轻轻问一声:“选好了吗?”
“选好了,要这个。”程不遇给他点了点。
他望着他,眼神里有一些无辜和茫然,他似乎感觉到顾如琢身上带着某种危险的气质,但他并不确定这种危险的气质是否是对着他的。
程不遇自己要了中药羊肚锅,顾如琢点了番茄的。
除了顾如琢,大家统一都选了中药锅,结果上上来才知道,是真熬的中药,气味苦,汤汁虽然好入口,但也是十分难喝。
程不遇烫了菜拿出来吃,苦得皱起眉,正在这时,顾如琢顺手就把他自己没动的番茄锅给他推了过来,像是早有预料,又帮他调了薄荷和甘梅粉,就这酸奶疙瘩给他递过来。
程不遇愣了一下,问他:“你不吃吗?”
“不吃,留给你的。”顾如琢说。
“哦,好。”程不遇接过他递来的汤碗,想了一下,又说,“谢谢你。”
“不客气。”顾如琢注视着他。
程不遇捧着番茄汤碗,小口喝着,热气腾腾。
他在这边喝,总隐约感觉顾如琢在看他,但是他一抬眼,顾如琢又移开了视线。
中午吃饭不比晚上,多少是有点赶着的,一群人也没敢喝酒,吃饱了就接着回剧组了。
下午五点过后,血红的夕阳西沉,终于凉快了一些,剧组开着大灯拍戏,没过多久,月上中天,又变成了冷,吴羽光本来兴致勃勃,还想看程不遇下场拍戏,但没过多久就被冻得受不了,躲回了帐篷里。
杀青在即,程不遇拍完了结局部分,今天返回去拍泉先和顾凝离的戏。
这一场戏,也是魏惊鸿的杀青戏。
剧组人员围在一起,开拍前,灯光师照常打调光,周围场地清了出来。
程不遇望见顾如琢也过来了,场地外非常冷,他和导演组的人坐在一块儿,但也没有跟导演组聊天,只是手里拿着一个本子,时不时地往他们这边看一眼。
导演打了板子,两边入戏。
泉先拜入顾凝离门下后,顾凝离从此踏入江湖,与昆仑作对,成为了昆仑最忌惮的头号反派。
他从前亦正亦邪,如今却是坏了个彻底。鲛人从此不再是温驯柔软的代名词,而是令人谈之色变的恐怖事物。
与昆仑有关的一切,赶尽杀绝。
天子之剑,剑动九洲,更不用说昆仑。这师徒二人已经成了传说,相传有一大一小两个鲛人,一个冷艳疏离,一个淡静凉薄,都是风华绝代的人,美得像是仙境中的人,可他们一旦出现,留下的就只有杀戮。
杀……杀……杀。
入眼所及,一片血红,只有残破。顾凝离翻出了鲛人族旧日的藏书,要造血鲛珠,要用一万个仙家弟子的血。
顾凝离抚摸着泉先的头发,轻声说:“夺珠之恨,灭族之仇,都不用怕,我们一个一个地,让他们跪着付出代价。”
昆仑不愿交出圣物鲛珠,说自己手里没有,且多年前夺走圣物的,是已经叛出师门的某个人。
但他们知道,鲛珠就在萧客手上,他要用它来救掌门的命。
“昆仑就是这样虚伪,他们宁愿保全少数人,却不愿意看看那些正在受死的凡人。说只有少数人活下来,才能继续完成他们的道,你信吗?”顾凝离问泉先。
泉先轻轻摇头。
“我也不信。”顾凝离大笑着,“那得让他们知道这一点。”
顾凝离第一次下死手,是因为泉先在与昆仑人的一战中失踪了,生死未卜。
他用灵力困住了一整个城的人,顾凝离一旦入世,灵力之高,剑法之卓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昆仑第一次被逼得如此狼狈,萧客为了和他相抗,不惜折寿寻求昆仑已经绝迹的秘法,强行突破。
这一次萧客落败了,昆仑掌门人自刎于昆仑阵前,白发苍苍的老者朝东跪下,重重磕头,希望返还鲛珠后,顾凝离能够放那一城人平安。
顾凝离收下了鲛珠,当着所有人的面捏碎了,随后屠城。
“当日你们对鲛人族所做,如今尽数奉还。”
“如果我的小徒弟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那么接下来,就不止这一个城池了。”
整整一个城的人,一夕间死绝了,血流成河。
泉先睁开眼时,发觉自己为山崖下的猎户所救。
那猎户家只剩下一对夫妻,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
他们很尊敬地叫他“公子”,省下来半碗糙米饭给他,他不肯要,猎户对他说:“公子,看你长得俊秀,衣服也好,想必是仙门人家吧?请您吃了吧,我们知道你们这些仙门弟子,都在打大魔头,是为我们好,你们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啊!”
“打……大魔头?”泉先低声问。
“那个天下第一剑客,他疯了,他在挨个屠城!我们要逃,还能往哪里逃?就这么一个天下,就这么一个人间啊!”猎户丈夫低声叹息,“我们在这山谷中避世,但我替那上面的人,多谢你们了!”
泉先低声说:“我不是……我是……坏人。我什么事都没做好。”
“你才多大年纪,哪里说得上坏不坏,年轻人总有想不透的时候,要慢慢想。”
猎户的妻子,却仿佛听说过鲛人的传说,看穿了他的身份,她没有指明,只轻轻地说,“要是累了,坐下来歇歇吧,回头也不晚。”
泉先忽而吃不下饭了。
他辞别了猎户,快马加鞭赶回顾凝离身边,但是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