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2 / 2)

家丁们一拥而起,扑向昙光。

在被蜂拥而至的家丁架走之前,为了让一切显得顺理成章,昙光双目湿润,喊出那句台词。

“不要动,打劫。”

*

自昙光出现又离开,温泊雪这顿饭也吃得不大踏实。

阿椿不愿他浪费自家小姐的心意,好心出言安慰:“道长莫怕,那劫匪定被送去了官府。”

……心里更不踏实了!

一顿晚餐吃完,月梵悄悄写下一张传讯符,寄与官府里的捕快锦绣姑娘,让她去捞一捞人。

“时值春日,沈府是绣城有名的赏春之地。”

沈惜霜似是心有余悸,面色微微发白:“二位可想在府中逛逛?”

月梵略作思忖:“听闻观景阁视野开阔——”

倘若能进观景楼,定会发现更多线索,然而以沈惜霜的立场,恐怕不会答应。

她说得试探,没什么底气,尾音堪堪悬了一半。再看沈惜霜,果然面露难色:“要进观景阁,需得经过我爹同意。”

果然。

月梵心下暗叹,却听她话锋一转:“不过……二位若是想去,我许能悄悄破个例。”

月梵:???

这么好说话吗?

观景阁宛如一座通天楼,以螺旋式长梯连通始终。

月梵与温泊雪跟在沈惜霜身后,不知走了多久,在倒数第二层停下。

螺旋长梯仍在往上蔓延,但顶楼全被木板隔住,无法窥见一丝一毫。

“顶楼被爹爹设了术法,旁人闯入,会被他发现。”

沈惜霜低声笑笑:“爹爹很喜欢这座楼阁,每月十五,都会登上顶楼赏景。”

术法,每月十五。

在原著里……根据主角团后来得到的情报,幕后主使以桃树为载体,吸取仙骨灵力时,就是一月一次。

这也太巧了。

温泊雪在心里牢牢记下线索,听身边的月梵暗暗传音:[这沈小姐……还真是知无不谈,跟游戏里发线索的NPC似的。你觉不觉得,她在有意给我们透露消息?]

她传音结束,口中适时应声:“每月十五,那不就是今天吗?”

沈惜霜抬眸,眼中破天荒闪过一丝稚气的狡黠:“所以我们得快些啦。”

顺着她的意思,月梵踱步靠近窗边,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此时已入傍晚,西山一寸寸吞没斜阳。日光熹微,好似浓墨铺展,晕染整座城池。远处的千家万户繁灯亮起、光波流转,漆黑屋脊宛如匍匐的兽,勾勒出道道起伏弧度。

长街两旁花团锦簇,处处可见粉白鹅黄,柔软色彩与夜幕融为一体,一线西风中,鸟雀鸣啼不绝于耳。

而他们立于全城之巅,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天边。

她看得入神,心下忽地一动:“沈小姐……看不清城中的颜色吗?”

没料到月梵竟会想起自己,沈惜霜一怔:“嗯。”

她向前一步,不动声色掩下眸底情绪:“我修为不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也许还要再多修炼一些时日吧。”

这自然是谎话。

属于她的眼睛,或许永远也没办法看清身边的物事。

沈惜霜暗...

暗一笑。

精怪初初生出灵识时,由于修为浅薄,并无五感。

她还是一棵祈愿竹的时候,曾潜心修习多日,眼见即将能看清颜色,主人家却出了那样的事。

一家三口无人幸存,凶手逃之夭夭。于是她和那个男人做了交易,由她充当仙门圣物几个月的容器,而他助她复仇。

仙门圣物实力强悍,于她而言无疑是沉重的负担。

每到十五夜里,那个男人汲取灵力时,她的神识都会大大受损,久而久之,目力愈来愈差。

可她心有牵挂,还不能离开。

“沈小姐!”

她心下怅然,一旁的温泊雪突然出声:“那个……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桃花的颜色,就是冬天很冷很冷,你走在雪地里,忽然看见一堆火。”

他言语笨拙,不擅长措辞造句,也不懂得如何安慰人,说着摸摸鼻尖,似是不好意思:“你自然而然觉得很舒服很暖和,周围热腾腾的,那就是粉色。”

沈惜霜没说话,扭头对上他目光。

温泊雪觉得紧张,呆呆挺直后背。

沈小姐……不会觉得他很幼稚吧。

半晌,窗边的姑娘轻声笑笑:“白色呢?”

“白色就是——”

好不容易得了回应,温泊雪底气更足:“还是冬天,你早上起来打开窗户,吹到第一阵风,冰冰凉凉的,不过感觉很清透。你看那边的梨花、玉兰花,都是白色。”

月梵站在窗边,拿手托着腮帮:“也可以是很热很热的夏天,你忽然喝下一碗冷冻糖水,清凌凌的。”

“然后是黑色,你仰头看一看,现在的天空就是黑色。”

温泊雪说:“嗯……黑色就是,你见过泥巴潭吗?黏糊糊沉甸甸的,颜色很深很重,让人觉得有点压抑。”

沈惜霜顺着他的指引,抬头望一眼夜空。

眼前仍是死水一样的视野,她却极轻极轻笑了笑:“绿色呢?”

温泊雪:“啊?”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我听说很多草木都是绿色,比如竹子。”

“绿色。”

青年思忖片刻:“绿色很漂亮,我不大能说得上来……大概就是夏天的正午,天上突然下了场雨。”

他想着一顿:“雨很大,噼里啪啦,你本来觉得很热,暑气忽然之间就全部消失了。树叶、青草和房檐都被雨滴打得啪啪响,远处的山上蒙着一层雾,绿油油的,像画一样——总而言之,是一种很能让人高兴的颜色。”

沈惜霜笑:“让人高兴的颜色?”

“应该是吧。”

温泊雪挠头:“你看过我的文试考卷,知道我不大会讲话。”

沈惜霜静静看着他。

“温道长,”半晌,她不知想到什么,尾音噙出淡淡的笑,“果然是个好人。”

温泊雪又懵:“啊?”

他不习惯如此直白的夸奖,后知后觉摆摆手:“我就随便说说。”

身旁那人没再言语,转头望向窗外。

晚霞绯红,倒映在她温和静谧的眼底,恍如冰湖消融。

惠风和畅,夜色微凉,她看不清远处景象,从来都觉得眼前所见如同墨团。

然而不知为何,当清凉晚风拂过耳边,沈惜霜忽然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感受。

鲜活而流畅,夜风好似拥有实体,无比温柔地同她相撞。远处的墨团片片融化,变成雨,雪,或是一阵冰凉的风,悄无声息,将她包裹其中。

“温道长曾经问过我,为何会对你们出手相助——道长似乎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

立在窗边的人影倏忽一动,沈惜霜在残阳的余晕里同他四目相对。

...

沈惜霜道:“或许……你比你想象中,更值得让旁人上心。”

温泊雪被夸得满脸通红。

直到离开沈府,仍然是呆呆地一脸懵。

月梵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挥一挥:“你还好吧?不会被攻略了吧?挺住啊!”

“我我我很好。”

温泊雪抬手轻拍侧脸:“我很少被人夸奖嘛。”

月梵不解:“你不是逐梦演艺圈的奶油小生吗?怎么说也得有几个粉丝吧。”

“但是讨厌我的人更多。”

温泊雪稍稍泄气:“而且现实里真正和我接触过的人,都觉得我没什么能力,只能靠脸混饭吃……虽然这是实话。”

之后来到修真界,《人们一败涂地》也像个休闲娱乐的谐星道具。

他又想起自己那个心魔,后脑勺阵阵发疼,眼看快到客栈,忽然听见身边月梵的笑音:“摇摇!”

一抬眼,果然见到谢星摇与晏寒来。

温泊雪收回心思,好奇开口:“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行色匆匆的?找到凶手了吗?”

“来不及细说了。”

谢星摇深呼吸,一口气把话说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沈府老爷,我们在梦里破了魇术,他身为魇术母体,定会察觉。于他而言,自己身份败露、绣城不宜久留,现在很可能……已经在销毁证据,欲图逃窜。”

而毫无疑问,他将要销毁的主要“证据”,是观景阁里那些花花草草的神识。

还有沈惜霜。

*

每月十五,是沈府老爷登上高阁观景的时日。

沈惜霜心中暗嗤,在浑身上下的剧痛里,视野更加模糊。

沈老爷名为“沈修文”,是一只金丹实力的桃花妖。每月十五的“观景”,其实是为汲取灵力,增长修为。

而作为仙门圣物容器的她会受到极大反噬,非但神识受损,五感亦将暂时丧失大半,形如废人。

这种感觉很是难熬,沈惜霜无数次想过求助官府,沈修文却握着一团树灵的神识告诉她:“官府若是知道了,你觉得是我被抓走更快,还是它们死得更快?”

顶楼里,关押着许多被他困在这里的幼小精怪。

草木无父无母,起初仙门圣物并不需要太多灵力供奉,沈修文为图省事,抓来这些弱小的稚童。

当沈惜霜进入沈府,在第一次被汲取灵力的夜里,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让她失去意识,恍惚躺在地上时,有片小草戳戳她指尖,递来一捧水。

从那以后,她便与它们渐渐熟识。

也因为它们的缘故,选择了继续留下。

今日不知为何,沈修文行色匆匆,吸取的灵力也格外多。

当他汲灵结束,沈惜霜眼前一片漆黑,颓然瘫倒在地,吐出大口鲜血。

若是往常,他会春风得意地离开观景阁。

但今时今日,在视野完全丧失以前,沈惜霜模模糊糊捕捉到男人的影子。

并非是离去的方向……沈修文去了暗室。

暗室之中,是他藏匿着的、用来威胁她留下的花花草草。

压抑沉闷的气息将她死死攥住,沈惜霜心觉不妙:“你去暗室做什么?”

“有人破了魇术,我们得离开绣城。”

沈修文心情烦躁,并不瞒她:“它们已是无用之物,累赘而已。”

她声调沙哑,陡然拔高:“你分明说过,只要我还留在这里,就不会伤它们分毫!”

回应她的,是男人一声冷笑。

“当真了?不过哄哄你。”

沈修文轻嗤:“我就算杀了它们,你能奈我何?如今我修为大成,你觉得自己能从我手里逃开?...

听说你带外人进了观景阁,让我猜猜……不会是想悄悄透露一些情报吧。”

……混账。

恶种。

视野昏黑,沈惜霜咬牙起身,因通体无力,重重摔倒在地。

她根本斗不过他。

曾经的她没办法保护主人一家,现在面对那么多生灵的死亡,同样无能为力——

如今无路可走,她必须尽快找到温道长。

目力在剧痛下完全消失,沈惜霜再一次支撑起身体,双腿剧颤不休。

看不见周围景象,小小阁楼也就成了令人恐惧的迷宫。耳边冷风簌簌,她摸索着步步向前。

对面是坚硬冰冷的墙壁,不远处立着一个花瓶,还有她身侧……

指尖冰凉,蓦地停住。

在一片森冷空气里,隐隐约约地,她触碰到一袭软布。

衣服上的软布。

四下落针可闻,恐惧感化作缕缕寒气,自脊背一直蹿上脖颈。沈惜霜屏住呼吸,缓缓转过头去。

身侧的空气冷寂凝沉,她止不住因恐惧而生的颤抖,在满目混沌里,瞥见一抹黑黝黝的影子。

有人。

有人……一直跟在她身边,默默旁观她的动作与表情。

沈修文,他从未离开。

这个念头划过识海的瞬息,耳边响起低低一声笑音。

冷淡,恶劣,阴冷,如同污浊的泥浆,裹挟无尽杀意。

男人低笑道:“你想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