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
感谢陆鸣与扶玉这对好兄弟, 一场相亲相爱的兄友弟恭上演完毕,药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大戏落幕之时,扶玉已是口吐血沫, 止不住浑身震颤, 嗬嗬怪笑不停;他的掌门师兄精疲力尽,自知走投无路, 瘫坐在地。
“看这种情况,究竟谁是谁非, 不必多说了吧。”
李拂音嗤笑道:“二位不愧师出同门, 契合得很。”
季修尘诚实接话:“歪瓜配烂枣, 可惜难吃。”
“要我说, 陆掌门提出的那个建议挺不错。”
药王谷谷主展颜一笑, 生出几分迫不及待的期许:“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挖掉眼睛舌头和耳朵,被毒虫一天天啃噬身体,没有穷尽的时候。”
不知想到什么,她笑意更深:“我这里还有许多最新研制出的毒药和蛊毒!之前一直是用小白鼠试药……以这两位的所作所为, 罪责如此之深,仙门同盟说不定会把他们交给我。”
药王谷乃是名门正派, 通常而言, 绝不会随意使用修士试药。
被送去药王谷的, 皆是罪孽深重之辈,一旦入了谷, 便要时时刻刻受到毒与蛊的折磨,穿心刺骨, 连寻死都做不到。
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不如死。
——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陆鸣浑身战栗, 恨恨咬了牙。
药王谷本是妙手回春、救死扶伤的地方, 唯独这女人独树一帜,致力于蛊毒研究。
她的蛊能杀人也能救人,其中最令修真界闻风丧胆的,是她折磨人的手段。
“谷主慎言。”
意水真人摸一摸白胡须,眼珠子一转:“什么挖眼睛割舌头,这里还有几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别吓着他们。”
突然被定义为“涉世未深的小孩”,谢星摇与月梵默默对视。
“还有你……顾月生!”
陆鸣咽下一口老血,奋力撑起半边身子,双目猩红,狠狠瞪向不远处。
这一回,疯疯癫癫的扶玉代替他破口大骂:“你这个叛徒!当初你无处可去,是我看你根骨不错,让你进了南海仙宗……你居然恩将仇报!”
被大骂一通,顾月生少有地没掉眼泪。
灵狐少年一语不发,缓缓踱步至扶玉身前,好一会儿,低笑出声。
“恶心。”
顾月生垂眸看他:“说得冠冕堂皇……扶玉长老为何不去想想,我为何会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他和晏寒来,本应拥有和谐美满的家庭,以及一段更好的人生。
离川被破,父母双亡,曾经的家被付之一炬,甚至于整个离川的灵狐全被造谣诬陷,成了世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恶妖。
曾经的他脆弱又胆小,遇上麻烦总爱哭哭啼啼,任何事情都要隔壁家的晏哥哥照顾。
直到那天夜里,远远看着满目的血光与火光,顾月生终于明白,他什么也没有了。
总爱笑吟吟将他抱住的娘亲,沉默寡言却对他无微不至的父亲,童年,家园,玩伴,可以撒娇哭闹的权利,一切都一去不复返。
那时他还不到十岁,却仿佛完成了前半生的整段蜕变。
南海仙宗身为名门正派,在罗刹深海一带风评极佳。他虽然逃出了离川,奈何手上全无证据,无论如何控诉求援,都无人愿意相信。
拜入南海仙宗,是他强忍恶心下的一步险棋,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难受想吐。
还有晏寒来。
被折断右手,被献祭邪术,被关在地牢中折磨数年之久,即便今时今日的他表现得云淡风轻,但毋庸置疑,这一切的苦难,他们原本无需经历。
...
“什么愧疚什么后悔,我一丝一毫也没有。”
顾月生笑得冷淡:“见你们痛不欲生、饱受折磨,我高兴还来不及——只希望二位过得越惨越好。”
他说罢右手倏动,手中寒光一现。
小刀锋利,直直刺入扶玉小腹。
半步化神的修为让扶玉不至于死去,剧痛撕裂全身,男人青筋乍起,嘶嚎出声。
“当年你们对离川做过的事情,我早就想逐一报复在二位身上了。”
想起南海仙宗即将受到的惩处,灵狐少年弯眼笑出声:“自求多福吧。”
他说罢起身,小刀被血迹染透,映出狰狞猩红。
觉得晦气肮脏,顾月生将它丢进角落里的药渣里。
温泊雪拍拍他肩头,以示安慰。
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扶玉的痛呼萦绕耳边,陆鸣循声看去,只觉头皮发麻。
昨日还光风霁月的一个俊朗青年,如今鲜血淋漓,满面血污,眼底被撕裂,鼻梁被打破,快要辨不出曾经的模样。
药房外的长廊里,已有不少妖魔闻讯而来,幽幽站在门边。
他们沉默无言,浑身冷肃,好似夺魂的幽灵,让陆鸣绝望至极。
他一向懂得见风使舵。
“对、对不起。”
狼狈的男人暗暗咬牙,在众目睽睽中双膝跪下:“是我不该鬼迷心窍,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恶行。”
扶玉冷眼旁观,笑得合不拢嘴。
他比这位掌门师兄能忍,心里明白难逃一劫,始终没松口下跪。
这人好歹算个一门之长,怎能如此废物,与他共事,连扶玉都觉得丢人。
“我也是受了扶玉蛊惑,被一时的好处蒙蔽双眼,若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愿生生世世做牛做马,给受害过的妖族魔族赔罪。”
额头渗出鲜血,陆鸣越发用力:“离川的灵狐从未害人,是我们利欲熏心,散出的假消息;南海之北的比翼鸟部落也并非食人恶妖,都是我们……是我们的错。”
手中的摄像机诚实记录下房里的一切,谢星摇听着他额头落地的咚咚闷响,看向晏寒来。
时隔多年,受了这么多委屈,他终于能得到幕后黑手的一声道歉。
它来得太迟,也太可笑。
她没出声,空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握住晏寒来指尖。
“这些话,不如等仙门大审再说。那日将有无数百姓前来观看,这些话,要讲给他们听。”
修士最鄙视见风使舵、卑躬屈膝之辈,李拂音皱了皱眉,毫不掩饰眼中嫌恶:“至于现在……将他交给门外的妖魔们处置,如何?”
药王谷谷主眼前一亮:“等他们处置完了,我能悄悄去试一两种新药吗?”
顾雪衣无可奈何:“别把人折腾没了。”
“诸位道友,冷静。”
季修尘:“在那之前,我们需对这二人进行问询,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南海仙宗残害过多少无辜妖魔。”
麻烦死了。
见他一本正经拿出几册纸笔,药王谷谷主长叹一口气。
成为一门之主就是事多,名门正派,一切都得按部就班。
她就不一样了,不问来龙去脉先把人折磨一遍,等那人撑不下去,自然知无不言。
不过……等审问结束,她和门外那些妖魔照样能如愿以偿。
“也行。”
懒洋洋打个哈欠,谷主扬唇一笑:“若能全盘相告,定可免除不少刑罚。”
她擅长欺瞒蒙骗,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引得陆鸣浑身一震。
陆鸣究竟在...
怎样千恩万谢、感恩戴德,她对此并不关心,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思绪浮于心底——
让她想想,应该在这两人身上,去试试哪种药呢?
*
包括意水真人在内,几位仙门巨擘带着陆鸣扶玉分别去了两间小室。
意水真人对几个小徒弟担心得不得了,临走前看一看温泊雪身上的伤,又望一望晏寒来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变戏法似的右手一动,又拿出不少灵丹妙药。
月梵看得目瞪口呆:“意水长老,您这是……把全部身家都掏出来了?”
谢星摇摸摸鼻尖:“师父,您莫不是抢了凌霄山的丹药库吧。”
“胡说。”
意水真人弹她脑门:“凌霄山的长老们听闻此事,都很担心你们,特意送来不少宝贝。他们坐着飞舟随后就到,我独自赶路,才比他们快些。”
他说着一顿,语气正经:“你们别怕,凌霄山乃是中州大宗,南海仙宗对你们、对小晏做出这种事,长老们定会一齐出力,给你们讨回公道。”
谢星摇在一旁乖乖地听,扬了扬嘴角。
他们的师父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比谁都靠谱,也比谁都更加关心他们的安危。
凌霄山与罗刹深海隔了一段距离,他能这么快赶来,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温泊雪亦是笑笑:“多谢师父。对了,大师兄也会来吗?”
“那小子,本来也想跟我一道。”
小老头一吹胡须:“你们师父我是什么人呐,准得把他甩出个十万八千里,他拗不过,被我塞进飞舟了。”
他说得正欢,门外的药王谷谷主探进脑袋:“意水道友——”
于是意水真人依依不舍挥手道别,跟着他们进了小室,走时不忘千叮咛万嘱咐,记得好好休息养伤。
“有个靠谱的师父真好。”
月梵叹气:“凌霄山的神宫跟天上似的,里面全是清心寡欲的神仙。我师父日日夜夜待在房里占星算卦,这一个月以来,几乎没怎么和我见过。”
“毕竟神宫职责特殊——不过没事的,你和我们一路同行,师父对你一直很上心。”
温泊雪笑笑,从手中的瓶瓶罐罐中翻找出一个:“你看,这是师父准备的。”
这是个精致小巧的玉瓶,瓶身上贴着小小的标签。
软玉膏。
一种剑修常用的药膏,不但能治疗伤口,还可以有效抚平练剑握剑生出的老茧。
而在一行人中,只有月梵是剑修。
“呜呜。”
月梵满心欢喜地接过:“意水长老,是天使。”
“这些大多是天阶药膏,我们用不完吧。”
谢星摇掂起一个瓷瓶,好奇打量:“被关押在地牢里的那些妖魔,他们的伤药够用吗?”
“绝对够用。”
月梵道:“药王谷来了二十多个弟子,好家伙,每个人都带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跟草药成精似的。”
除了那位以下毒下蛊闻名于世的谷主,药王谷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温润如玉、悬壶济世的形象。
手里的药瓶都是师父的心意,谢星摇点点头,将它们逐一分发,剩下的小心翼翼放回口袋。
到了这时候,前辈们都去往小室展开审问,妖魔们在房中接受医修们的精心治疗。
药房里不久前还热热闹闹,等谢星摇再抬头,只剩下他们几个。
“韩啸行师兄和凌霄山更多的长老,应该还要几个时辰才到。”
月梵看向温泊雪,扫过他脸上的一道血痕:“大家忙活了这么久,不如该休息的休息,该疗伤的疗伤,耐心等他们来吧。”
温泊雪老实点头。
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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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为仙门弟子,虽然受了伤,但一直在安抚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妖,没来得及擦药。
现在渐渐尘埃落定,终于能放下心来好好歇息。
“还有你们俩。”
瞧一眼谢星摇,月梵捏捏她脸颊:“脸色怎么这么差劲?快回房睡觉。”
谢星摇乖乖眨眼:“知道了,师姐。”
*
等谢星摇关上房门,晏寒来回了房间。
药王谷是出了名的尽职尽责,他没提要求,一个青年弟子主动敲响房门。
然后在细细把脉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道友,你的识海怎会受到如此重创?”
晏寒来淡声应他:“受了伤。”
这是句可有可无的废话,青年弟子若有所思,探了探他的神识。
“神识倒是充盈……还好还好,要不是它们撑着,你的情况估计够呛。”
谢星摇给他渡来过不少神识。
晏寒来垂眼:“嗯。”
“依我看呢,你身上的皮外伤无须担心,擦擦药就能好。”
青年弟子在随身携带的布包里翻找一会儿,低着头道:“关键是识海状况太糟,破破烂烂不说,还被死气占了大半,千钧一发没死都算奇迹——这可得调养个一年半载,最近一段时间,千万别再受伤了。”
晏寒来面色不改:“嗯。”
“还有你的五脏六腑。”
神识悠悠探入,青年蹙起眉头:“这是……你不会透支性命,进行过什么献祭吧?”
“中途停了。”
“停了才好,要不然,我恐怕没法子和你面对面坐在这儿。”
青年拭去额头冷汗:“邪术让你的五脏六腑有了些许衰竭,好在并不严重,细细调养的话,能养回来。记得别吃辛辣之物,平日里多加休息。”
晏寒来:“嗯,多谢。”
“不必言谢。”
药王谷弟子摇摇头:“你也真是厉害,身体变成这样,理应很难受才对——从进屋到现在,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青年给他换好药膏和纱布,又盯着他喝下一碗又苦又烫的药汤,终于心满意足,告辞离去。
多亏这碗药,困意上涌,口中苦味不散。
晏寒来只想用上几道除尘诀,奈何在这个小世界里,他们的灵力趋近于零。
百般不适之下,只能睡觉。
……但睡不着。
厢房静谧,少年仰躺于床褥之间,一言不发望着天花板。
唇上除了中药的苦,隐隐约约,还残存有一道柔软至极的触感。
谢星摇那样直白地回应了他。
一切都理所当然顺理成章,顺利得不可思议,让他心生错愕,像在做梦。
意水真人带来的天阶伤药见效极快,不消多时,就能感受到皮肉渐渐聚拢复原。
有了这样的宝贝,不过一个时辰,他的伤口便可好上不少。
想睡却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时辰或是更多,耳边响起一道敲门声。
当晏寒来起床开门时,血口两侧的皮肉已然愈合相贴。
房门被吱呀打开,门外的少女抬起鹿眼,扬唇笑笑。
谢星摇:“你在睡觉吗?”
晏寒来摇头。
她笑意更深,似是有些期待:“我能进来一下吗?”
谢星摇动作轻快,得了他的应允,风一样走进厢房,顺手关好房门:“师父给的药膏,你应该用过了吧。”
“嗯。”
晏寒来道:“天阶灵药效用极佳,伤口已愈合许多。”
他一顿:“你无须...
担心。”
从小到大呛人的讽刺说了那么多,现如今忽然改口,他不大习惯,抿了抿唇。
谢星摇发现这个小动作,噗嗤笑出声。
“我是来给你送小礼物的。”
她掐着时间,耐心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想着晏寒来的身体已能自由行动,才迟迟前来敲门。
听见“礼物”,少年撩起眼皮,眸底生出茫然之色。
“楼厌一个时辰前回来了。”
谢星摇笑笑:“他离开前,我托他在外面买了些东西。”
其实是她在《奇迹冷冷》里千挑万选,用了半个时辰才选出来的。
这是他们穿越者的秘密,谢星摇无法明说,只能用外出采买的借口搪塞过去。
她语气轻缓,言罢抬起右手,手里的储物袋白光乍现。
晏寒来垂眸。
那是一件张扬尽显、暗红近黑的玄色锦衣。
锦衣精致秀美,领口与袖口清一色绣有云烟金纹,腰上的位置悬坠一块翡翠白玉,华贵英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