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2 / 2)

她知道那个名为“西臣”的蓝衣长老罪大恶极,也知道楼渊的一生艰难坎坷,只不过……

无论受过多少诽谤与苦难,不可否认的是,他都曾挑起过仙魔大战,引得大半个修真界生灵涂炭。

或许,他还会杀了他们。

谢星摇明白,等这些回忆结束,她和楼渊注定站在两方对立面,不死不休。

但出于下意识地,她还是为他感到有些难过。

前前后后的因与果逐一呈现,时至此刻,终于到了尽头。

视野中的景象缓缓消散,谢星摇又一次听见天道的嗡鸣,再眨眼,见到空无一物的一片纯白。

这里,应该就是月梵提到过的“天道圣域”。

四下空空荡荡,唯独剩下无边无际的冷白色虚空。

谢星摇抬头张望,听见有人叫她:“摇摇!”

是月梵。

循声望去,月梵、温泊雪和韩啸行也被拽入这片虚空里,在他们身边,还跟随着昙光与楼厌。

同为穿越者,昙光楼渊和他们一样扰乱了因果,理所当然会被天道带进来。

“你去哪儿了?我们一直在找你。”

温泊...

雪快步上前,见到她的模样,不由一怔:“你……你怎么哭了?”

谢星摇愣住,抬手擦了擦眼睛。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眼中酸涩肿胀,想必已是通红——

当时见到回忆里的景象,连谢星摇自己也不大清楚,究竟是楼渊在哭,还是她在掉眼泪。

楼渊的神识应该也在圣域里,十分危险。事不宜迟,趁着还没遇上他,谢星摇将所见所闻全盘托出。

温泊雪听得目瞪口呆:“所以……楼渊之所以堕魔,是因为受了仙门中人的陷害?”

“那——”

月梵欲言又止,只说出一个字,就沉默着闭了口。

韩啸行从头到尾没有言语,若在往常,以他的性子,定会温温柔柔安慰他们。

但今天不行。

意水真人的真实身份被揭露,他的悲伤难过不亚于在场所有人,甚至可能最浓最重,情绪尽数内敛在心中,宛如巨石,让他讲不出更多。

“但以现在的情况,”昙光迟疑道,“我们还是要和他打起来,是吗?”

进入天道圣域后,月梵向他和楼厌告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意水真人竟是那位恶名昭著的魔界首领,着实让昙光吃了一惊。

连他这个外人都心生纠结,更不用说和他朝夕相处的几名凌霄山弟子。

楼厌思忖良久,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安慰的话,到头来只是拍了拍韩啸行肩头。

谢星摇艰难应声:“……嗯。”

在楼渊的记忆里,她见过仙魔大战时的场面。

民不聊生,哀鸿遍野,人人过得水深火热,每一次战争中,都能望见数不尽的尸骨。

这是无可饶恕的罪孽,无论遭受过怎样的苦难蹉跎,都无法将其掩盖。

“对了。”

好一会儿,昙光小心翼翼出声:“我们在圣域里,见到了别的东西。”

谢星摇怔了怔:“什么?”

*

跟着昙光等人一直往前,穿过没有尽头的缕缕白雾,谢星摇远远见到一把长剑。

一把用力刺向地面深处,剑身生出冷然裂痕的剑。

“这是禅华剑尊的剑。”

楼厌解释:“当我们触碰它时,感知到了残存在它上面的记忆。”

向着长剑的右侧望去,还有另一把断裂的剑,一把残缺不全的刀,几张染血的符纸,和几个看不出原有模样、大半碎成齑粉的法器。

“这些是——”

昙光一顿:“是上一次回溯中,温泊雪他们的遗物。”

天道圣域串联因果,在这个没有时间空间的领域里,只要与因果有染,就会被召唤而来。

“温泊雪”等人舍身与楼渊决一死战,是后者忤逆天道、强行回溯时空的因。

而禅华剑尊斩杀楼渊,则是一切的起源。

谢星摇缓步往前,目光落下。

那把断裂的剑,是“月梵”的武器。

长剑染血,剑身断裂,有微弱的白光无声溢开,伴随着零碎的因果记忆。

《天途》...

里写,月梵是个心高气傲的恶毒女配,满心倾慕于温泊雪,爱而不得,日渐黑化,开始暗地给他使绊子,只想见到他从云端跌落的模样。

她固然生性矜娇、娇生惯养,有那么那么多的小毛病,当楼渊现出真身时,在铺天盖地的威压里,却还是毅然决然拔出了剑。

直到被贯穿心口,都未曾求饶。

那把刀的主人,不用多说,必然是“韩啸行”。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修炼狂魔,在原文里,没有使用过多语言描述。

一个沉默寡言、刀法双修的天才,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当众人身受重伤时,是他拖着残损的身体咬牙上前,挡下了楼渊的致命一击。

长刀支撑起他的身体,他始终未曾躺下。

如同一座巍巍不倒的山。

那张符纸,应该属于“温泊雪”。

《天途》所言不虚,他性情温吞,不擅与人交往,平日里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实则有点儿呆,面对姑娘们的示好,不知如何回应。

无论怎么看,他都不是一个完美的主人公设定,当穿越者们谈起《天途》时,总会提上一句他的优柔寡断,笑他是个隐形后宫王。

决战的那天,心脉尽毁、七窍流血,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的刹那,似乎是温泊雪这一生中,最有决意的时候。

看着同伴们的尸体与鲜血,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使出了断心诀。

还有“谢星摇”的法器。

这是个柔弱娇气的小姑娘,受了伤会撒娇喊疼,要是想让她喝下苦药,比登天还难。

她实力不强,有点儿恋爱上头,满心满眼都是俊朗无双的温泊雪师兄,奈何得不到回应,只能委屈巴巴黯然神伤。

可她从不是谁的附庸,韩啸行以身体护住他们的性命,月梵失去意识躺倒在地,浓浓杀气里,少女哭着举起手中法器。

她能感受到有鲜血从四肢淌下,也知道自己成了强弩之末,但她未曾退却,咬牙以命相博。

在这世上,哪有所谓的“主角光环”,哪有那样多的天生英雄。

剥开光鲜亮丽的外壳,真正的故事里,所有人都只是苦苦挣扎的小人物。

然而他们也都曾意气风发,不屈于命运。

什么情爱纠葛,什么寻欢作乐,撇开不那么重要的一切,这才是他们的道。

舍身赴死没有白费,正因有了他们,楼渊才不得不放弃灭世之举,转而回溯时空。

谢星摇静默低头,眸光一动。

最后,是禅华剑尊的那把剑。

从出生起,禅华就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

他与楼渊有着相似的出身,经历却截然不同——

爹娘疼爱,师门和睦,年纪轻轻便扬名于世,日日游历四海,降妖除魔。

他见识过世间丑恶,也窥见过人心无常,但万幸,在他身边总是善意居多。

后来仙魔大战陡然爆发,九州之内,处处硝烟战火。

跟随凌霄山的众多修士,禅华来到生灵涂炭的南方。

尸横遍野,路可见骨...

他心惊肉跳,茫然无措,一路前行,见到许许多多从未敢去想象的画面。

有数不尽的乞丐在街边乞讨,有的断了手臂,有的没了眼睛,有的脸颊被魔气蚕食,变成一副坑坑洼洼的恐怖相貌。

当凌霄山的修士将他们逐一救治,询问之下才知道,这些都曾是本本分分生活的人族百姓。

他们是商贩,是僧侣,是农民,是在学堂里教书育人的夫子,直到一日邪魔入侵,将原有的平静生活摧毁殆尽。

他们流着泪告诉他,倘若还有别的路可走,怎会自甘堕落,沦为毫无尊严的乞丐。

有饥饿不堪的母亲割下自己手臂上的血肉,喂给自己瘦骨嶙峋的女儿。

有贫穷的爹娘将小孩亲手交到人贩子手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收到一袋灵石,才露出欣喜若狂的笑意。

有卖身求生存的女人,有自相残杀的兄弟,也有横行霸道的山间匪盗,趁着乱世为非作歹。

这一切,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年轻的剑修心生迷惘困惑,当天傍晚的时候,师父带着他登上城中一座小楼。

暮色四合,平野苍茫,他低头望去,见到一间破损的房屋。

房中的一家四口喝着白粥,白烟袅袅,热意腾腾。

母亲点燃烛火,轻抚女儿皱起的眉头,父亲温和笑着,给孩子们说起和平年间,自己在修真界各地的所见所闻。

家徒四壁,硝烟滚滚,男孩听着父亲的故事入了迷,眼中亮起莹然微光;女孩满眼好奇,不时随着故事情节笑眼弯弯,偶尔抬起右手,拂过身边的一盆小白花。

师父说:“你看。”

傍晚霞光满天,云卷云舒,罗刹海千百年如一日地翻腾暗涌,粼粼波光倒映出万家灯火。

清风乍起,白花倏然一颤,未经污浊的色泽纯白似雪,安静又柔和。

“这个修真界,或许藏污纳垢,或许并不圆满,但你看——”

师父抬头,似是轻笑一下:“与此同时,它也是如此美丽。”

当天夜里,禅华告诉凌霄山中的各位同僚,自己愿与楼渊决一死战。

因果循环,在这片由天道降下的圣域里,无数段错综复杂的命运彼此交织。

有年迈的老道士至死心怀善念,为保护唯一的弟子,倒在血泊中。

有年少的仙门弟子以身卫道,剑毁刀亡,徒留血腥气。

也有天生仙骨的剑修在雨中抬眼,远远眺望偌大无垠的修真界,缓声告诉身边的好友:“纵我身死,天下尚有千千万修士。此生仙途有涯,吾道不孤不绝。”

——他的性命将于不久后消亡,他们的道,却不会有断绝的时候。

这是属于正道的风骨,纵横于古往今来的九州大地,从未消散。

在此之前,谢星摇心里一直有个疑惑。

楼渊与禅华剑尊都天生仙骨,既然他们同归于尽,为何只剩下楼渊&#303...

40;遗骨。

神宫推算出的这么多仙骨中,居然没有一块属于禅华。

今时今日,遥望断剑里留下的记忆,谢星摇终于明白了缘由。

论修为,禅华不及楼渊。

他从一开始就抱了必死的决心,用出那道天阶剑法时,饶是楼渊,也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疯了。”

楼渊蹙眉:“这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一旦用出,或许我会身受重伤,而你定将尸骨无存。”

春风扬起他的长袍,猎猎长袖因风而振,剑修朗声一笑。

他的剑势一往无前,他的眉目凛冽如星。

早在五百年前的那场大战里,禅华剑尊的仙骨,就没有在世间留下一分一毫。

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个平凡普通的渺小人族。

那颗跃动在胸膛里的心很小很小,当他抬头,瞳仁漆黑,里面却盛着浩瀚无边的整个天下。

使出那道同归于尽的天阶剑法时,青年在滔天剑气里大笑道:“尸骨无存又如何。”

剑光横绝千万里,他说:“山河皆我埋骨地,何须锦衣裹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