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跃峰花园里的花都是九霜真人最近闲来无事新种的, 考虑到自家徒弟这具身体尚未辟谷,他还另外种了点菜,红红绿绿配着雪景, 十分好看。
可惜此时无人欣赏。
廖掌门师徒由于太震惊, 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二人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 恍然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纪澜坐在旁边喝了一口师父泡的茶, 慢慢往他身边挪了挪,免得这两个人一会儿爆发砸桌子波及到自己。
九霜真人耐心等了几秒:“没什么想问的?”
廖掌门张了张口, 紧绷的声音有点飘忽:“师叔, 你在说笑?”
九霜真人道:“我可有说过笑?”
廖掌门木然盯着他不吭声。
九霜真人觉得指望不上他了,便从头开始说起, 主动为他们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
廖掌门师徒继续愣愣地看着他,三观被震得稀碎, 脸上的表情更加麻木。
堂堂正道第一人, 他们整个玄阳宗的骄傲,竟是……竟是魔主, 这事谁能信?!
“别不说话啊,”九霜真人重新拿了两个杯子倒茶, 换上娄郁的语气亲切道, “来来来, 喝点热水缓缓。”
冰山在线表演崩塌, 廖掌门师徒的表情齐齐裂了。
廖掌门“砰”地往桌上一拍,见桌子稳稳当当没有碎, 猛地看向对面的罪魁祸首, 听见这货教育道:“好好说话别砸东西, 砸完了你还得给我赔。”
“我赔——我呸!”廖掌门愤怒地起身, 气得差点原地升天, “你……你个魔头不怀好意潜进我宗门,竟一待这么多年!”
九霜真人道:“想听好话坏话?”
廖掌门大口喘着气,总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恶狠狠地道:“怎么说?”
九霜真人道:“好话就是这大概是天意,你们正道弄出来的封印挡住了魔气,让我潜伏多年并救了你们,说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坏话就是你们正道实属不行,这么多年都没能看出来,最后还得我自己坦白,果然优秀的人在哪都优秀。”
廖掌门师徒:“……”
这他娘的还是人话?
纪澜及时把嘴里的茶水咽进去,惊险地避免了呛咳,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让他师父做个人。
九霜真人轻轻帮他顺气,说道:“我方才若说是为了瑞白入魔的,你们信吗?”
廖掌门师徒噎住。
说实话,他们刚才确实想过这个可能。
九霜真人在他们的脸上得到答案,说道:“所以你们看我多诚实。”
他见廖掌门表情扭曲,不等对方再爆发,提前打断,“行了,我娄郁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和玄阳宗的事,更没有半点亏欠你们的地方。我亏欠的是我的族人,因为那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放他们出来。”
廖掌门师徒同时沉默。
这倒是真的,九霜真人博学无私,这些年为正道出了不少力,甚至玄阳宗能有如今的风光都是靠他。若非如此,他们对他的信任也不会渗至骨髓。
但就是因为太信任,几乎把对方当成了神,他们反而很难接受事实,感觉被当胸捅了一刀似的。
这若是假的
该多好……二人一齐无声地看着他。
九霜真人对他们一笑,顿时春暖花开:“现在让咱们来讨论一下这事该怎么办吧。”
廖掌门师徒:“……”
二人再受一轮冰山解体的暴击,脑子里瞬间全是脏话。
廖掌门的手都有些抖,端着茶杯灌了半杯茶,缓了几口气问道:“你想怎样?”
“当然是先给我兜着,”九霜真人道,“你总不希望我跑出去告诉那些掌门咱们早在几千年前就勾结在一起了吧?”
廖掌门再次一拍桌子:“你少污蔑我们!”
九霜真人笑得一脸和气:“我觉得他们会信的。”
廖掌门指着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
九霜真人道:“不然你现在大义灭亲跑出去揭发我?可如今这个情形,大家和总部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打也打不起来啊是吧。”
廖掌门师徒:“……”
妈的,无耻!
九霜真人等他们又缓了一下,问道:“那你们说怎么办?”
廖掌门想也不想道:“你闭关。”
九霜真人道:“现在不行。”
廖掌门道:“为何?”
九霜真人摸摸自家徒弟的头:“一是我家瑞白还没回到原身体里,二是我得看着他成婚。”
廖掌门师徒:“……”
看着他嫁给你自己,你要脸吗?
纪澜也有些听不下去:“师父。”
九霜真人纵容一笑:“好,我不说了。”
廖掌门师徒:“……”
哦对了,所以他们九霜真人果然是看上了自家徒弟?
他们就说真人以前对纪澜的偏爱不正常,原来真是这个想法!
廖掌门被这师徒恋当头一砸,感觉更糟心了。
他把剩下半杯茶灌完,想要缓一缓。
九霜真人提起了刚才的话题:“那个什么交流会,你要是想让我露一面也不是不行。”
廖掌门师徒立刻异口同声:“不用了!”
九霜真人很体贴:“我之前是担心随时会露馅,这才拒绝的。现在能提前掐法诀把魔气压下去,也就不需要顾虑了,好歹转一圈让人们知道九霜真人还在啊。”
你还真不如一直封着山呢……廖掌门师徒心里同时闪过这个念头,勉强撑着表情又聊了两句,暂时在“保密”上达成统一意见,最后轻飘飘地看一眼这两个货,相互扶持着下山了。
刚离开云跃峰的范畴,他们便强行让自己的神色恢复了正常。
一路只见宗门张灯结彩,门人来往如梭,个个喜气洋洋地对他们打招呼,热闹得仿佛在过年。
负责交流会各项事务的长老迎面飞来,知道他们是去了哪,便笑着问:“怎样,真人那天肯来看一眼吗?”
廖掌门的眼泪差点被问出来。
还办什么交流会,他现在只想把场子全砸了改成给九霜真人办葬礼。
苍了个天的,他们玄阳宗为何会摊上这种事?以前有个纪瑞白就够糟心的了,没想到三千多年过去还有个更大的祸害等着他,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他深吸一口气,镇定道:“他说不想来。”
长老一听就不干了:“我去劝劝!”
“别!”廖掌门赶紧拉住他,“那什么……我才刚说完,你就别上去了,免得问多了他烦,我……我这两天再劝劝。”
长老点头:“行,你好生劝劝他,他们可都是为了真人来的。”
廖掌门坚强微笑:“好。”
师徒二人赶在彻底崩溃前急忙告辞,一路飞进主殿,进了密室把门一关,恍惚地找地方坐下,半天都没开口。
恒杏感觉刚刚那一轮像在做梦似的,喃喃道:“师父……”
廖掌门应了声,也喃喃道:“来,你过来掐我一把。”
恒杏:“……”
惹人糟心的一对师徒此刻仍在小亭里坐着。
纪澜打量他师父身上的魔气:“你现在轻易不能见人了。”
九霜真人立刻卖惨:“所以我只有你了瑞白,天天扶着门框翘首以盼,就等着你每天放学回来临幸我一下,你可不能抛弃我。”
纪澜已经有些习惯这具身体变脸了,笑着给他倒了杯茶。
九霜真人享受着徒弟的伺候,表扬地摸了把他的头。
几大宗门的交流会办得声势浩大,协会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四位校长听说这事后一算时间,发现恰好赶在学校要放寒假的点,私下里商量完便一起找上娄郁,想把期末考试提前一个星期,让孩子们考完了去昆仑境里看看。无论是下场切磋还是当观众,都能长长见识。
娄郁觉得这事挺好的,便去和几大掌门说了说。
廖掌门还没彻底缓过神就又对上了他,顿时就想翻白眼,耐着性子听完他的话,见其余掌门都没什么意见,知道这确实是一个让小辈们接触的机会,便也同意了。
娄郁按照正常的逻辑笑着问了一句:“不知真人那天去不去?”
廖掌门:“……”
你还能再不要脸点吗!
他控制着表情:“不确定。”
娄郁道:“我那天大概会去,许久未见瑞白了,他还没醒吗?”
廖掌门道:“没有。”
娄郁幽幽地轻叹一声,装得特别像一回事。
廖掌门简直没眼看,随意应付了两句,立刻走人。
娄郁搞定这事,便愉悦地回了办公室。
宣霆敲门进来时就见他盯着电脑发笑,对这状态再熟悉不过——不用问,肯定是那边的身体在和纪瑞白聊天,当年他在魔界就经常这样。
宣霆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拍:“回魂。”
娄郁抬眼看他,等着他的来意。
宣霆道:“之前那个魔修的秘境里也有他的手笔。”
娄郁挑眉:“和缠心宗一样?”
宣霆道:“对。”
娄郁翻了一下文件。
据缠心宗所说,当年他们是掏了一大堆宝物,才成功让那位魔族帮忙给他们改造秘境的。
前段时间他去玄阳宗守着瑞白洗灵根,华国这边恰好又有秘境翻上来,是宣霆带队处理的,结果这次依然有他那位手下的手笔,根据存活的魔修的说法,他们当年也是送了大批的宝物。
娄郁摸摸下巴:“他可不像贪图财物的人,除非另有用处。”
他想了想,觉得他那位手下若也沉睡,这时早该醒了,吩咐道,“最近让族人留意点,见到疑似他的人及时报给我。”
宣霆应声,没忍住八卦了一句:“你说你家纪瑞白那个事是不是他弄的?”
娄郁道:“不太像他的风格。”
宣霆其实也觉得不像,可中间毕竟过了三千多年,什么都有可能改变。
不过看娄郁的神色显然早已考虑过这种可能,他暗道娄郁心里有数就行,点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换了话题:“你家纪瑞白什么时候恢复?”
娄郁道:“还不知道,行了没事就出去吧,别打扰我做饭。”
宣霆:“……”
云跃峰上,九霜真人为了一雪前耻,用种出来的菜给自家徒弟做了顿晚饭。
他把品相诱人的饭菜端上桌,笑道:“你看摊牌也挺有好处的,至少不用费心地想个理由让人送食材。”
纪澜辟谷多年,山上的食材早就扔了,是让恒杏临时送的。
只是这位稳重的掌门首徒上山见到浑身冒着魔气并系着围裙的九霜真人,离开时差点撞门。
纪澜笑了一声,觉得他师父是真不做人,但不可否认,还是这样的师父让他喜欢。
九霜真人道:“尝尝,这次绝对卖相好、味道也好。”
纪澜配合地尝了几口,由衷赞道:“不错。”
九霜真人陪着他一起吃:“以后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纪澜道:“这是什么时候学的?”
九霜真人道:“忘了,有一天陪你说话突然想起你嫌弃过山上的饭,就想将来亲手给你做一顿。”
纪澜听得心头微酸。
他一睡三千多年,他师父还不知独自一个人在他身边说过多少话。
九霜真人对上他的视线,笑道:“心疼我?”
纪澜很坦诚:“嗯。”
九霜真人给他夹菜,笑得意味深长:“所以记住之后好好补偿我。”
“……”纪澜笑着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堵上了他的嘴。
时间悄然溜走,各宗门和世家的人陆续抵达玄阳宗,四座学院的学生也来了。
学校的人很多,单是其中一座的学生就超过了几个宗门学堂加在一起的人。为避免太招摇,学校采取的是自愿报名的形式,且同交换生那时一样又限制了一下年级,这才勉强控制住了人数。
但饶是如此,那些还没去过现代社会的学子猛地见到这乌泱泱的人,依然被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