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更是不知所踪,只有小黑瑟缩着身体,躲在后院成堆的棚草中间,饿得灰头瘦脸,就连毛发都失了黑亮的光泽。崔元有些心疼地伸手摸摸它的额头,小黑感受到他的靠近,本欲张开的毛发利爪瞬时收起,口中呜咽一声,委屈巴巴地跳出草堆,进而一跃扎进崔元结实的怀抱里。
小黑用它短俏的黑爪,死死缠住崔元的脖颈,崔元原地而坐,耐心哄慰它许久,终是将它 彻底安抚下来。帮小黑洗完热水澡,崔元又为它寻来些翠竹,让小黑在院中桃树下独自玩耍,自己则进进出出数次,将阿照挑剩的衣裳用具尽数打包妥当。
想起后院的老黄牛,崔元抱来些麦秸,又为它备上些清水,打算让黄牛饱食一顿,今夜暂且养精蓄锐,明日再定行程之事。
思及前路莫测,崔元腹中并无食欲,仅自箧箱中取出些剩酒,将小案搬至院中,对着清风明月小口独酌,且先不论赀款之事,等脱离北地郡后,自己又该去向哪里呢?
秦国看来是长留不得了,那赵国呢?
回赵国则意味着再次依靠盖聂,他不想继续那样的生活,应该说经历过北地郡的一切后,他更希望自己能够彻底强大起来,不止在武力上,还在于思想与行动力。
前思后想之际,崔元忽而又忆起金矿之事,虽然答案早已昭然若揭,阿照的离开也侧面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可他还是难免有些唏嘘,所谓真心换真心,向来难得。即是如此,只当往日喂了狗,他如今更该理顺的,是如何偿清所赀款项之事。
毕竟被赀三甲,再加上吏臣妾的价格,那真是要剥层皮的难度了。
崔元搁下耳杯,复举起手中的陶罐直接敞开快饮,酒水顺着下颚滚落,恰恰滚落至被他暂搁在案上的精钢刺刀上。刀片即使沾了醇液,在月夜反衬下,仍旧闪烁着雪亮摄人的银光,像是渴望着吞噬鲜血的尖牙锐齿。
崔元忍不住缓缓抚摸起刺刀的冰凉刀片,他险些忘了,这把刺刀是以精钢制成,是盖聂偏要送与他驰骋天下的宝器。再次想起盖聂,崔元眸中忽而泛起几分笑意,有一说一,碰上自己,盖聂大约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吧?
明明只是同荆轲的一场辩论,却因为自己的穿越,演变成一场长达两年的“赔罪”。虽说后期他二人确有知己难逢之感,可再好的知己,终究也没有倾囊相授的道理。
能如此毫不介怀地舍物相赠,这世间,大抵也只有盖聂会如此对待自己了。
据说盖聂七国云游之际,无意间救下一位险被盗匪捆缚的异域商人。商人为感其恩情,这才将刺刀相赠,以作谢礼。在如今铁器都不算普及的年代,能拥有一把削铁如泥的钢刀,简直是奢侈至极的存在,就算是将其献与秦王都不为过,盖聂竟甘愿将它赠与自己。
若是他为解燃眉之急,将刺刀献给县府,盖聂可会因此责怪于他?
虽说这般宝刀县府定不敢私藏,而是会寻机上献秦王,自己今后若效力于秦,说不定还可立功请赏,将刺刀完整讨回,可念及盖聂赠刀之情,崔元心中还是涌上几分负疚之感。看来讨回刺刀之前,自己是断无颜面再回到榆次同盖聂相见了。
心有忧思,彻夜难眠。
崔元思虑许久,终是趁着曦光初升,亲自驱车前去县府,将刺刀双手奉上。先是有人专门验证查看,待验明真伪,县丞这才忙将崔元请进府中,亲自接见。
两人简单交流过后,县丞答应将他所赀三甲之事抹去,并额外奖赏他十金以作报酬,崔元并不推辞,礼貌叩谢的同时,不忘向县丞请求,自己可否以其中一金,将阿芜买下。
县丞凝神思索片刻,终是点头应下他的请求。崔元再谢而出,特地前去迎接阿芜出狱,两人一道回归槐里,崔元方落脚站定,阿芜便片刻不歇地前去煮茶烹饭。
见她端了茶炉进门,崔元无奈笑笑,按住她还欲忙碌的双手,声音是惯有的温和:“我今日便欲离开秦国,另寻他路,阿芜既已得自由之身,今后还当另寻良人,聊有所依才是。”
阿芜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言,此刻闻声,竟直接伏跪不起,颤声恳求道:“公子从不视我为奴,如此知遇之恩,阿芜并无所长,唯愿侍奉在公子身侧,以求余生相报。”
崔元伸手想将她搀扶起身,可还未触及对方肩膀,手指便又收回身侧,“人生而平等,何来奴主之分?只是我自料余生漂泊孤苦,就算如此,阿芜也无怨无悔?”
阿芜的音色愈发坚定:“惟愿相伴公子左右。”
也罢,崔元不由叹息一声,凡事皆是机缘,阿芜心思通透,等今后遇到合适的男子,不用他提点,阿芜自然便会主动离开的。想到此处,崔元将她礼貌搀扶起身:“如此,便随你吧。”
阿芜目露欣喜之色,待触及崔元清澹如水的视线,复又赧然垂下头颅:“不知公子欲往何处?”
崔元遥看远处漫漫光影,只轻轻道了声:“兰陵”。
楚国,兰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