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当头, 日影喧燥。
自知不合君臣之礼,崔元惨白着张脸,颤巍巍自嬴政怀中挣脱而出, 直接抱剑请罪道:“臣反应不及……害王上受惊了”。
话音落地的同时,恰逢李信突破重围率队赶至,见他手臂间尽是骇人血色,李信顾不得同秦王汇报,忙赶在秦王出手搀扶前, 满目心疼地将崔元扶稳站定。
秦王眸色微有波澜,伸出的双手却默默挡回袖中。
见得了秦王默许,李信着心腹护卫秦王后,便将崔元带至一旁耐心止血包扎。李信向来粗放惯了,虽不至于过那刀尖舔血的日子, 可这种剑伤总该见怪不怪才对。
但当这伤落在崔元身上, 他还是忍不住忿然啐出一声:“腌臜之辈, 畜生不如!”
崔元听出他在为自己出气, 仔细想想又觉李信此举着实可爱。若这刺客当真是秦王故意驱使,他这软刀子,岂非骂在了秦王身上?换句话说, 这算是要掉脑袋的冲动之举。
正当此时, 另有两人率军自城门处一拥而入。
崔元强撑起身子抬眸去瞧,反被李信按住肩膀安慰道:“昌平君与昌文君既已收军而回, 想来那嫪毐等辈已是笼中之鸟、困滩之鱼, 再兴不起多少风浪。”
果不其然,李信话音方落, 昌文君便已洪声详报:“王上明鉴, 长信侯结党营私、趁机作乱, 如今叛军一党皆已被困于阊阖门下,听凭王上处理。只不过……”
说着话音一转,眉宇间显出几分犹疑难决之态。
秦王似是料到前方的局面一般,声音平静的好似沉寂千年的幽潭,“但说无妨。”
昌平君见状,乖觉接上昌文君的话茬:“只不过嫪毐那奸贼胆大包天,竟斗胆挟持太后,意图以此为筹码,逃离雍城,换得片刻生机。”
挟持太后?历史上有此一遭吗?
崔元闻声眉宇紧锁,若是太后落在嫪毐手中,那这对嬴政来说无疑就是两难抉择。忌惮于此从而放走嫪毐,则意味着养虎为患;不顾亲情杀掉嫪毐,又会冠上背母不孝的骂名。
如此想着,崔元费力扯上李信的长袍,“李兄可能借我一把精弩?”
精弩用来是要如何?李信心中微讶,崔元莫不是要……
本想将他这一疯狂念头牢牢按下,可对上崔元那双澹然清澈的眸子时,李信到底还是败下阵来,只得挥手唤人去取弩.箭。
秦王随众人赶至阊阖门时,崔元亦缓步跟在其后,秦王应是明白了崔元的用意,因忧心其透支身体而蹙起的眉峰紧了又紧,最后却还是默然应允下来。
秦王一行赶至城楼上时,远远地,崔元只能瞧见两道交叠相依的身影。
崔元下意识去看秦王,对方的面色瞬时如被霜冻般,血气尽失,就算稳重如他,都掩盖不住浑身的冰冷杀意。是的,若无旁人在场,恐怕他会直接抽刀砍下嫪毐的项上人头。
他听见有人在遥声安抚太后,听那语气,似乎嫪毐怀中的女子早已如吓坏的白兔一般。崔元的视线终究还是落在赵姬面上,很奇怪,赵姬没有慌乱,更没有惊惧。
甚至可以说,她的面上半分表情都没有,似乎生与死对她而言早已不复重要。
她的眼神透过茫茫人海,专注凝落在某个方向,无悲无喜的,却莫名让他瞧出几分思念与哀伤。秦王想来也已注意到她的视线,眸中情绪转变万千,还是隐没在平静无波的外表下。
崔元明白时机将至,先是在李信帮助下选好位置持弩瞄准,他知道自己不该出这个头的,愿意为秦王效力的人千千万,何至于让他这么个负伤患者挑梁独上?
更何况在他对面的不是旁人,而是秦王的生母赵姬,若是他失误分毫,害赵姬因自己而嗝屁升天,那不用等到荆轲刺秦,自己便要主动下去陪葬了。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场不划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