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尘, 数日方至。
当日临行前,赵姬曾托与崔元半片细绢, 千叮万嘱拜托他转交至吕不韦手中。因而赶赴洛邑后,崔元并未稍作逗留,而是直接投奔吕不韦府中而去。
其实早在来时途中,崔元便已有所思虑,他此次前来大概只有两种可能。或是圆赵姬所托成功游说吕不韦莫行歧路、急流勇退,或是诱其疑心生变,提前自断前程。
自然,他希望吕不韦能比嫪毐聪明一点。
如此想着, 崔元将随身符传交由吕府中人核验, 侍者进内禀明吕不韦后,方趋步出门躬请,说是天色已晚, 吕公特意设宴于庭中款待, 为崔元接风洗尘。
如此及时便能将筵食筹备妥当?崔元心中生笑,面上却依旧落得霁月光风, 只见其礼貌颔首, 示意侍者在前引路即可。不得不说,吕不韦如今虽是罢相归国, 可无论宅邸风貌还是姿韵神采, 都无半分萎靡颓废之态,反之对方容光焕发,倒似比咸阳时更为丰润几分。
吕不韦同他虽非旧交,但好歹曾有数面之缘, 不至于尴尬到毫无话说的地步。果不其然, 崔元方拱手拜过, 吕不韦便已亲切执起他的双手,切切关怀道:“崔君怎得远途至此?”
说着,复出声唤人温酒奏乐。
心知吕不韦本非愚昧之人,崔元也并未同他互相猜测,应下对方好意推杯换盏几遭后,便将赵姬同自己所托之言尽数说与对方细听。谁知吕不韦接过绢帛后,却并不展开来读,而是原样拢入袖中,继而重新招呼起崔元享受宴饮舞乐之欢。
崔元初时本还不太确定,可时至此时,他终能确信心中的多半猜想。眼下这场欢饮,大抵便是鸿门宴了,吕不韦并不在乎他带来的到底是什么,对方只在乎崔元这个人。
说白了,吕不韦不过是个等待猎物进网的猎人。
再大胆一些,他之所以如此“在乎”自己,想来是赵姬早已提前同他通了书信。虽不知对方信中如何描绘,但大概都是教吕不韦将他“留住”。赵姬似乎总是固执地以为,自己同秦王是很亲密的关系,亲密到可以作为筹码与诱饵来制约秦王。
她大概还在暗自庆幸,崔元当真如此好骗,轻易便叫人蛊惑到洛邑去。
可只有崔元自己清楚,于秦王来说,自己并无半分紧要,除了当年那场阴错阳差的赴秦之旅,他们之间本不该有半分干系,秦王又怎会为了自己,而甘愿画地为牢、为人左右?
虽然心中无比清楚秦王的态度,崔元还是同意了赵姬的请求。
崔元在赌,赌秦王的一个态度,这个态度也决定着,他到底值不值得自己为他戎马筹谋。所以崔元才愿意将计就计、主动落网,若是自己赌输了,他便更有理由离开秦国。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后自七国中寻片清净之所,默默开荒垦地,简单娶妻生子
如此,也算安稳一生了。
思及此处,崔元的意识突然开始模糊起来。闭眼之前,崔元费力瞧向吕不韦的方向,对方的眸光亮地出奇,一点都不像历史上那个会惶惶自绝的男人。
见眼前的清俊公子彻底伏案不起,吕不韦招手唤人上前,先是解下崔元腰间那把精致刺刀,而后便将其一把扛起,直接“请”入客房安歇。
望着手中雪光慑人的刀片,吕不韦眼皮微跳,当即在侍从服侍下书信一封,并将刺刀附于其后,遣驿使快马送进咸阳城中,特邀秦王亲往洛邑赴宴。
信函成功送至秦王手中时,他才方得知崔元只身远赴洛邑之事。前日听说母后自雍城主动返回咸阳时,秦王本还未曾多想,他只以为崔元是被私事耽误,难以脱身而已。
此时被人以此相胁,不知为何,首先窜进他脑中的竟是一阵心慌难掩。
而他本该就此盛怒才对,毕竟自他质于赵地时,他便恨透了被人胁迫的滋味。他讨厌这种事态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尤其是造成这种局面的人,还是崔元。
虽是如此,秦王却仍笃信,崔元不会毫无缘由地直奔洛邑而去。
洛邑、吕不韦、母后……
秦王的眸色成功黯淡些许,不待宫人服侍,便已起身阔步去往赵姬居所。似乎预料到他的来临,天色虽晚,赵姬却仍旧装束齐全,就这般恭敬候于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