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枪口的后果便是, 崔元得以同韩非一道入狱候审。
见到崔元的瞬间,韩非本还坦然自若的眸子忽而染上几分惊疑忧色。许是曾经有此经历的缘故,崔元并无半分阶下囚的苦难自觉, 只见其快行两步,稳稳同韩非拥抱一瞬后,方将那双莹亮的眸子,同韩非莞尔对视道, “韩兄可还安好?”
听他开口, 韩非终肯相信眼前的现实,“阿元何以被押至此?”
崔元又非韩国人士,难道与自己交好,便要被波及株连?
见韩非的眉头蹙地更紧,崔元拍拍他的肩膀, 安抚道:“是我担心韩兄, 这才自愿来此。”
此情此景,崔元的语气却又稀松平常, 就像两人谈论的并不是什么非生即死的严肃话题。
韩非不知是感动还是伤神, 手指同崔元紧紧交握许久, 却只低低叹一声气。
崔元知他这是唯恐连累了自己,不由轻声劝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韩兄无足忧虑。”
韩非应是还想说些什么, 只是未及出声,便被不远处挎着漆盒躬身而来的侍者碰巧打断。那人低垂着头颅, 脚步稳稳当当, 行至崔元二人身前道:“小人特来为两位先生送食。”
说着将漆盒托高于颅顶, 稳稳递送到崔元跟前。
竟还有人来送牢饭?想着自己这一遭着实过于莽撞, 无论是李信、蒙毅, 还是张良与成蟜,大概都会怨怪他自作主张的行为,可当时面对秦王,他着实说不出半句讨软的话来。
比起在“阿照”面前卑躬屈膝,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来得自在。
许是蒙毅等人关怀自己所送吧?崔元接过漆盒,顺口笑道:“劳阁下替我转达谢意。”
见对方应声告退,崔元打开漆盒盖子,迎面便有饭香扑鼻而来。
韩非亦被这香气吸引,顺势挨挤过来,同他一起瞧了瞧盒中美味——大多是些炙肉羹菜之类,同这昏暗牢狱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的味道。
此后,这位饭使便每日按例送来吃食。
如此有六七日之久,崔元二人终是得闻秦王欲亲自提查韩非此事的打算。只是圣心难料,想着关于韩非之事,秦王大抵还是纠结上一两日,崔元也不着急,只照常起卧休憩。
只是今日那饭使来送漆盒时,不知为何,竟莫名手抖突然将盒中酒盅打翻,溅湿一片。崔元见其慌忙欲走,脑中灵光闪过,直接一把按住对方手臂间的漆盒。
盒子瞬间落入崔元手中,崔元翻开来瞧,先是快速取出剩余不少醇液的酒盅,而后抽出袖中掩藏的银针,探入亲测之后,待瞧见银针尾部的黑色痕迹时,面色终是彻底沉淡下来。
若无意外的话,这定是毒酒无疑了。
可到底是谁,竟要以此方式来取韩非性命?亦或是自己的小命?
思绪飞速运转的同时,崔元已果断伸手,直接钳住对方慌乱缩回的手腕,随后加深力道,将其直接绑缚于牢门边缘。韩非不知此事全貌,见崔元突然起身如此,不由急问:“阿元何故如此?”
就算是秦臣污他二人欲反,他们也断不该拿无辜之人发泄才是。
虽是有此原则,韩非却并未第一时间阻止崔元,毕竟阿元于他而言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存在,就算对方做出什么貌似背德鲁莽的举动,那也绝对是行出有因。
果不其然,崔元先是侧头冲他安抚一句:“韩兄不必惊慌,此人有诈,过会儿自见分晓。”
话罢,又朝远处狱吏所在方位高唤道,“崔元有事,需奏秦王。”
韩非闻声眉宇微拧,且不说秦王听信姚贾等人之言怀疑自己,单看深受宠信如崔元,都因自己而累得如此境地,这样的两人,本该叫天天不应的吧?秦王又怎会听他二人辩驳?
谁知崔元话音方落,便见不远处涌进几道匆匆行近的狱吏身影。来人先是在崔元指挥下将那侍者牢牢捆缚在地,又取来木棍扳开其口,以防出现畏罪自裁的情形。
韩非目露诧色的同时,更见有尉正打扮的属官俯首而揖道:“小人已遣使禀于王上。”
崔元闻声亦随之躬身而拜道:“崔某谢过先生。”
其实崔元先前同秦王争论,不过是形势所逼罢了。早在韩非入狱之前,他便同秦王隐晦提及过此事,彼时秦王尚对他所言嗤之以鼻,觉得在他秦国臣子中,绝没有因政见之别,便要致人于死地的狠心之辈。朝堂在他眼中,只是同心聚力共取六国的一面引路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