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看出撒尔曼的真正情绪, 他表面还在平静地述说:
“明希快咽气的时候,终于想起她的女儿,恳求我好好照顾月琴, 叮嘱我不要让月琴跟她外公多接触。我跟她说,月琴是我的女儿, 我自然会对她好, 也不会放任她接触居心不良的人。她才放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兰道语气沉重:“所以月琴不能生育?”
撒尔曼摇头:“她不是不能生育,而是她一旦生育, 身体养分就会被胎儿疯狂吸收, 直到油尽灯枯。”
雷木变色。
撒尔曼和兰道同时摸向他的肩膀,一左一右轻轻拍了拍。
撒尔曼淡淡道:“跟你无关。你什么都不知道。父母要生孩子, 孩子又没办法说不。”
兰道也道:“就是这样。而且这事应该还有疑问。”
兰道盯向撒尔曼:“你没有把月琴不能生育的事告诉月琴?”
撒尔曼回答:“我跟她说了, 在她懂事以后我就跟她说了。我还记得那个小丫头当时的神情,她并不担心自己不能生育, 而是很担心帝国的继承问题, 她问我,是不是要再给她生个弟弟。”
撒尔曼脸上出现回忆的神情, 淡笑道:“我告诉她, 我的人生目标不是生孩子,我有她这一个女儿就够了。只要她本人愿意, 只要她有那个能力, 将来银月帝国的第二代大帝就是女帝。之后她就一直很努力, 比一般男孩子都努力得多。”
兰道脸上出现疑惑神情:“我知道你对你女儿还算尽心,否则你不会让我去教导她。但是为什么她会说出你爱过她母亲,却又实质性地抛弃她, 让她郁郁寡欢而死这样的话?”
不等撒尔曼回答, 兰道又道:“我可以肯定月琴不是在撒谎, 也不是在故意抹黑你,她是真的这么认为。”
撒尔曼脸上的淡笑一点点消失,他的眼神看着就凌厉起来:“月琴母亲去世的时候,月琴才多大?她那时才两岁,她知道什么?她所知道的所谓事实,只会是别人灌输给她的。”
“我一直阻止月琴的外公一家接近她,但那老不死的一直不死心,每次来,都要找借口去找月琴。不管怎么说,他名义上都是月琴的外公,我就算再下令,也没办法完全阻止他接近月琴,除非我把月琴看死。但那样只会让月琴误会,我可不想让我的女儿以为她父亲在忌惮她。”
兰道来回走了两步:“所以你认为是月琴的外公在故意抹黑你?”
撒尔曼:“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人。”
撒尔曼可能也豁出去了,他就很堂而皇之地说:“你知道我是个控制欲旺盛的人,月琴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对她比对谁都重视,她身边的人,我全都筛选过一遍又一遍,她平日和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全部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瞒过我的耳目和月琴接触,说些不利于我的话,还能让月琴相信的人,除了她外公,几乎没有别人的可能。”
兰道无比嫌弃地道:“就是你这份控制欲,才会让你女儿恐惧你,她从你身上感觉不到来自父亲的关爱,只有无尽压力。而且你的这份‘无微不至’,也会让月琴误会你在忌惮她,否则何必把她看守得这么严?”
撒尔曼皱眉反驳:“我没有看守她,我是在保护她。”
“是啊,就跟你想和我求爱,结果却只想把我关起来一样。”兰道的嫌弃都已经变成实质。
王叶嘎嘎笑个不停。他兰道师父看来是真的只把撒尔曼当铁哥们,对其没有半丝暧昧之心,否则绝说不出这样的语气和用词。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两人才不至于一见面就互泼狗血。
不过想想这两人的身份,一见面就开打也不太可能。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包括他们的学识和素养,都让他们把解决问题放在最前面,私人恩怨反而不那么重要,至少在当年的真相和孩子面前,就退了一射之地。
此刻,撒尔曼大帝浑身都挂满了阴影。他已经意识到他的做法有问题,但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兰道接着往大帝的心脏上扎刺:“你对月琴的全盘掌控,也更容易让她外公说你坏话。甚至让月琴产生‘父亲要害我,只有外公才能救我’的危险认识。”
“何止危险,根本就是错误!我早就跟她说过,让她小心她外公,也不要相信对方。”撒尔曼不满道。
兰道无语:“你这样跟一个小姑娘说她外公是个坏蛋,偏偏她外公在她眼里还特别好、特别温柔、特别照顾她,你觉得她是相信你,还是相信她外公?”
撒尔曼:“……小孩子就是麻烦。”
“你更是麻烦的根源!”兰道按揉眉心,他很庆幸自己来见这个混蛋了,否则有些真相真的会埋在过往中。
像这种朋友的家事,一般做朋友的都不会深问,而以撒尔曼那样骄傲的性格,更不会随便提起自己的家中事情。
但有些祸端,往往就藏在这些家长里短和亲戚关系中。
兰道有点暴躁,“现在我们首先可以确定,雷木确实是月琴的孩子,但我也可以用我的人格和未来的发展保证,我绝没有和月琴发生过于亲密的关系。就算我在昏迷中,我也可以……守住自己的身体。”
兰道看看雷木,觉得这事说出来对雷木也是提醒,就忍着那么一点大人的不好意思说了:“我是精灵和人类的混血,受精灵族影响更多,精灵族成年后只会在特定时期有那什么的欲-望。其他时候,只要没有特别强烈的想法,就无法和任何人发生那方面的关系。”
撒尔曼这一刻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他喃喃自语:“还得等专门的时期?怪不得我怎么引诱你,你都不理我,原来我找错时间了。”
兰道抓起一把椅子就砸了过去,咆哮:“你和我就不可能。跟这个没关!”
撒尔曼大帝叹息一声,坐在了那张椅子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女儿把你搞到手了……开玩笑的!”
兰道那表情跟要杀人差不多了。月琴在他眼中就是他的学生,他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半点都不能接受。
“你想现在就开打吗?”兰道声音阴森。
连空间里的王叶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能感觉到,兰道教授是真的生气了。
撒尔曼举双手投降,“我的错,你知道我和你胡说八道习惯了,咳,说正事!”
“我也许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了解我的女儿,但我既然跟她数次提起过她生育的危害性,月琴也真的不像是一个能为所谓的爱情就奉献一切的傻女孩,她的目标可是女帝。她如果想要后代,只会是在她的生命末年,她想要一个继承人的情况下,才会生育。否则她就是再爱一个人,也不可能在还那么年轻的情况下,冒着必死危险为其生育一个孩子。”
撒尔曼对兰道说:“哪怕她爱的那个人是你。”
兰道深吸气:“我知道。这也是我最疑惑的地方。我们两个人不可能都看错月琴的真实性格,所以我们基本可以排除月琴主动生育的可能。”
兰道跟撒尔曼提到他出逃后曾昏睡一晚的事情。
“现在想来,月琴能把我从你的寝宫中救出去,也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还有那座城堡,以及月琴使用的人手,我当时以为是她自己培养的人手。现在想来,会不会是她外公那边安排的人?”
撒尔曼闭了闭眼睛:“都是我的错,我当时一心想要得到你,对月琴的关注也少了很多。导致她身边出现了很多漏洞,也给了一些居心叵测的人侵入的机会。”
兰道不想再提他和撒尔曼之间的狗屁烂事,他只想搞清楚雷木是怎么被“培育”出来的。
撒尔曼慢慢道:“这世上并不一定要发生关系才能孕育一个孩子。我和长生会接触过,他们就有办法利用两个人的血肉就创造出一个新生命。”
兰道:“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推测,那晚我会昏睡,完全是人为。也许他们想找谁和我发生关系,比如月琴。但月琴极有可能拒绝了,并且不让其他人和我发生关系,偏偏我本身也无法和别人发生关系。于是有人就从我身上取走了我一部分鲜血,再强行取走月琴一部分血肉,利用某种秘法培育了雷木?还有,月琴到底是怎么死的?”
撒尔曼这次沉默的时间比较长。
长到兰道和雷木都感到奇怪的程度。
撒尔曼像是下定了决心,吐出了一个对他来说最大的秘密:“月琴没有死。”
“什么?!”兰道真的震惊了。
雷木也睁大了眼睛。
撒尔曼两手交错,“我也不知道月琴到底有没有孕育过孩子,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找你,经常往陨星学校跑,加上国内国外一堆事,我忙得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月琴。而那段时间月琴也主动躲着我,几乎不和我见面。”
兰道苦笑。他知道自己没有错,但还是会生出“都是他们这些长辈瞎折腾,结果害了孩子们”的想法。
撒尔曼看不得兰道自责,他非常明确地说道:“这些都是我的罪过。等我发现月琴身体不好,她已经陷入昏迷状态。我检查过后,发现她的精神核出现溃散迹象,我用尽各种方法,才把她的精神核勉强维护住,没有彻底崩溃。但月琴也就此陷入长眠。之后我为了保护月琴,就对外宣称月琴病逝。”
“你和长生会合作了?”兰道犀利地指出。
撒尔曼没有否认:“当初我就找过长生会救治月琴的母亲,我认为他们对此比较有经验,这次月琴出事,我就还是找了他们。也是因为他们是最有可能救回月琴的人选。”
兰道不想说你这就是引狼入室云云,马后炮是最没意思的。
“可月琴至今没有醒来,不过她的身体被维护得很好,精神核也没有进一步崩溃的迹象。”撒尔曼带着一点点欣慰道。
雷木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撒埃德父子那么糟糕,这位大帝也不着急、更无所谓的原因。因为他女儿还活着,这位大帝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把银月帝国交给他女儿以外的人。
兰道也坐了下来,他身体不累,但心累。
相信撒尔曼也同样。
两人现在看着情绪都还好,实际怎样,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他们两个是什么人?说是双月星最顶尖的那层也不为过,结果貌似一起被人算计了?这算什么?
这让他们觉得他们当年闹出的那一场,简直就是笑话。
不过兰道只觉得可笑和可悲。
撒尔曼的想法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厌恶一切利用他感情的人,他当时对兰道的感情异常真挚,他是真的想要和兰道在一起,结果却有人利用他这份真挚,在他的国家和亲人中搞鬼,甚至还对兰道和他的女儿有所图谋。
撒尔曼的心逐渐被浓浓的黑暗笼罩。他不会放过当年搞鬼的人,任何人!
“现在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不管雷木是通过秘法培育出来,还是由月琴亲自生育,如果月琴本身不想生育孩子的话,那雷木又为什么会诞生?如果说月琴的外公强迫了月琴,那这个人又为什么非要弄个我和月琴的孩子出来?”兰道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会议室一时陷入了沉寂。
包括精灵空间中的王叶,他也在结合上辈子的记忆,推理雷木身世背后隐藏的秘密。
生孩子后身体垮掉,精神核崩溃……
精神核崩溃?!王叶腾地跳了起来。
其实经过两位当事人的面谈,很多事情都已经浮现清晰脉络。
至少他们都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雷木的出生和爱情无关。
“会不会和你的帝位有关?”兰道打破沉寂,他只能想到这点。
撒尔曼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在整理思绪,他感觉自己就要抓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