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从梦中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骤然将人放开后退了一步。
池敬遥身上本就没力气,被他这么一撒开,整个人便跌回了矮榻上。
“不是你想的那样。”池敬遥生怕对方不高兴,忙解释道:“而且这也不能怪我啊, 人做什么梦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你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梦吗?”
裴野看着他,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梦里梦到的人是谁?”
“我……”池敬遥刚想回答,便闻裴野又道:“不许说谎。”
池敬遥闻言只得红着脸道:“你。”
“梦到了什么?”裴野又问道。
“梦到咱们在一个很漂亮的园子里, 你给我吃了一种药,然后……”他省去了难以启齿的部分,又道:“我又去钓鱼,你跟着我……后来咱们又骑着马去了一片树林,在树林里面……”
他说着偷偷看了一眼裴野, 只见对方面色平静, 看不出喜怒。
池敬遥原以为他会对自己这乱七八糟的梦境发表一些看法,没想到裴野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回到屏风后头的榻上躺下了。
池敬遥总算松了口气, 但随即心情又有些复杂。
方才他那梦境太真实了,他几乎能记得梦中裴野的每一个动作,说过的每一句话。
可奇怪的是,他明明和裴野认识不久, 两人也不算很熟悉, 甚至他的性命还拿捏在裴野的手里,但不知为何, 他梦到这些事情之后, 竟没觉得难受或反感。
池敬遥暗道, 难道自己喜欢男的,而且看脸?
看到人家裴野长得英俊又有魅力,就偷偷惦记上了?
他越想越觉得离谱,暗道自己绝对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而且他如今还算是徘徊在生死边缘,竟然有闲工夫想这个,太离谱了。
“你睡了吗?”池敬遥小声问道。
“没有。”裴野道。
池敬遥攒了一会儿力气,翻了个身面对着屏风的方向,问道:“你是不是也做过这样的梦?”
裴野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后才坦然道:“是。”
“那在你的梦里,你和我……”池敬遥本想问问对方位置的问题,但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合适,忙改口道:“你说咱们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明明我之前也没见过你。”
“你一直在祁州营,且想刺杀我,怎么可能没见过我?”裴野问道。
池敬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便沉默了好半晌。
随后他转移话题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梦的?”
“你说的是哪种梦?”裴野问道。
“呃……不是方才我做的那种,我是说……就是梦到我这种。”池敬遥语无伦次的解释道:“就是你……什么时候开始梦见我的?”
屏风后的裴野沉默了良久,就在池敬遥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才开口道:“很久以前。”
“多久以前?一个月,两个月?”池敬遥问道。
“从我十几岁的时候开始。”裴野道。
池敬遥一怔,惊讶道:“你十几岁……我才几岁吧?”
“那个时候不知道是你,...
那日见了你才……”裴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冷声道:“别说话了,再说话把你扔出去。”
裴野烦躁地翻了个身,感觉十分奇怪。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想要去靠近那小刺客。
他不得不极力压.抑住自己,才能迫使自己不做出奇怪的举动。
否则,他可能会不管不顾走到屏风外头,像方才那样……
池敬遥能感觉到裴野有点烦躁。
理智告诉他,这会儿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刚才做了梦之后,不小心弄脏了衣服,身上也有些不舒服。
于是,池敬遥小声朝裴野问道:“我能不能再去洗个澡?”
裴野闻言本想让他安分一些,但随即也想起了对方想去洗澡的原因。
半晌后,他才淡淡道:“去吧。”
他说罢便不由自主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却什么都没听到。
“能不能……找刚才那个人帮我一下?”池敬遥又道:“我身上药力没散,动不了。”
裴野闻言只得起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原本想叫裴青带着池敬遥去浴房,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犹豫了。
“要是不让我去,就算了。”池敬遥道:“我可以忍忍。”
裴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朝帐外吩咐道:“去烧点热水。”
外头的人忙应下了,不一会儿工夫便来报说热水备好了。
“你能不能把解药给我?”池敬遥问道:“我肯定不跑。”
“没有解药,服药六个时辰之后药力才会消散。”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一怔,便见裴野去翻出了一条干净的中裤,而后将裤子扔到他怀里。随后,池敬遥觉得身体一轻,竟被裴野直接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池敬遥惶然道。
“你不是要洗澡吗?”裴野说着便抱着人去了浴房。
池敬遥浑身没力气,只能任由他抱着。
他一路上心慌意乱,暗道完了,还是到了这一步。
裴野肯定是要……
池敬遥一边害怕,一边又忍不住想起了梦中的情形。
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会儿依偎在裴野怀里,他竟觉得心中有点熟悉的踏实感。
他不明白这踏实感从何而来,明明裴野是随时可能取他性命的人啊!
池敬遥担心了一路,不过显然他多虑了。
裴野确确实实帮他洗了澡,但整个过程中都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倒是他自己,因为一直胡思乱想,还当着裴野的面尴尬了一下。
“我看你或许该吃点清心去火的东西。”裴野帮他洗完了澡,将人抱回去的时候道:“看你这年纪也就十六七吧,脑子里不知道整天在想什么。”
池敬遥:……
“你为什么要帮我?”池敬遥被他放回矮榻上之后,忍不住问道。
裴野冷着脸没说话,他总不能说因为做了那些梦,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了几分占有欲。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那么想,但他一想到让裴青或者让别人帮小刺客沐浴,他就觉得不高兴。
反正他闲着无事,帮忙洗个澡也不过举手之劳,他那么想也便那么做了。
裴野将人放下之后,便去屏风后躺下了。
“你将我抓过来,是因为那些梦吗?”池敬遥朝屏风后的人问道。
“嗯...
。”裴野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池敬遥想了想,问道:“若是你找到答案,是不是就会放了我?”
“可以。”裴野道:“我说过可以饶你性命,自然能做到。”
“我知道,你肯定怀疑过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手脚,你才会这样。”池敬遥道:“但是你那么聪明,肯定也能想明白,我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也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况且你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梦见我,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裴野闻言并未反驳,因为池敬遥说的没错。
最初他在意识到池敬遥是自己梦里的那个人时,确实想过这是对方用了什么巫蛊之术,想要害他。但那日和章大夫聊过之后,他便意识到事情可能并非是自己想的那样。
若真是巫蛊之术,那么对方要么是为了害他性命,要么就是为了控制他做什么不利于大渝的事情。可这些奇怪的梦境,仔细想来,并未对他造成过任何不好的影响。
哪怕是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在他少年期恨不得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时候,梦境里的人却像个忠实的伙伴一样,陪伴着他。
如果说梦境带给他的唯一困扰,大概就是他一直没法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这个人。
直到那日他听到池敬遥口中那句“二哥”,那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某道门,将他梦境里的世界和现实连接到了一起。
“不管你信不信,这确实不是我做的。”池敬遥道:“我和你一样,也是这些梦的受害者。”
裴野听到“受害者”这几个字的时候,不由怔了一下,心中某个地方隐约有点不舒服。
“这些梦对你来说是很大的困扰吗?”裴野问道。
“当然了。”池敬遥道:“你想想,我白天担心你随时要杀我,晚上又要让你……”
“暂时不杀你。”裴野道。
“真的?”池敬遥问道:“暂时是多久?”
“至少在我的疑惑解开之前,只要你本本分分,我就可以让你多活几天。”裴野道。
“我肯定本本分分。”池敬遥忙道:“我这个人最本分了。”
大概是得知自己的小命暂时保住了,池敬遥说话时的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裴野躺在榻上,嘴角也不自觉微微有些上扬。
曾几何时,他便盼望着自己梦里的人若是能真的陪在身边该多好?
如今这愿望竟真的实现了……虽然对方的身份不对,但至少这几日,他不想让自己去想那么多。
自那日起,池敬遥便心安理得住在了裴野帐中。
裴青白日里会提防着他,夜里则会给他喂上一粒药,以防他对裴野不利。
大概是因为得了裴野暂时不杀他的保证,池敬遥整个人放松了不少,与此同时他也发觉裴野并不像他想像中那么凶。
由于那些奇怪梦境的缘故,他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对裴野产生了那么一点点依赖。
一连数日,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裴野依旧不断回忆起许多情境,倒是池敬遥只能零零散散记得某些说不出口的部分。
“明日我要回大营了。”这晚,裴野突然开口道。
...
“啊?要杀我了吗?”池敬遥忐忑道。
裴野看着他,下意识便想伸手去抚他的脸颊,却克制住了。
“你在我帐中住了这么久,我也没能找到答案。”裴野道:“我不会杀你,但在事情弄清楚之前,我也不能轻易将你放了。”
“不杀我就行。”池敬遥忙道:“你可以将我关在大牢里。”
裴野闻言拧了拧眉,第一次听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要是可以,给我弄个单间就更好了。”池敬遥赔着笑道。
他觉得自己长得还行,若是关在牢里怕遭到传说中的“不好的事情“。
“还有什么要求?”裴野问道。
“要是能隔三差五洗个澡就更好了。”池敬遥道:“我怕牢里住久了,会长虱子。”
裴野淡淡一笑,问道:“那要不要一日三餐,两荤一素?‘
“真的可以吗?”池敬遥一脸惊喜道。
但他随即发觉了裴野眼底的揶揄,知道对方这是在挖苦他。
“算了,当我没说吧。”池敬遥道:“不洗澡也没事,有饭吃就行……”
裴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最后一晚,躺在我旁边吧,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