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过黑雾,而眼前却是多少年前的祈露台。
只见白墙黑瓦,中间有一扇半月形的拱门。
谢红尘举步入内,只见小院之中,一亭一池。三角小亭之中,石桌石凳,亭边梅树伫立。池中游鱼几条,往来嬉戏。
那一瞬间,回忆是挡不住的狂沙,铺天盖地而来。
谢红尘走进去,室内小桌上,正坐着黄壤。
那一夜的她,身披着轻纱。谢红尘甚至分不清,那是多少年前。
自与他成亲之后,黄壤一直悉心保养着身体,她并没有多少改变。
“阿壤?”谢红尘再开口,发现自己语声中竟有几分哽咽。
他是那个迷路多年,终于归家的旅人。可是小桌前的黄壤,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她双手托腮,注视窗外。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她拢了拢身上的轻纱,喃喃道:“今晚又不来吗?”
她似无所觉般穿过了谢红尘,走到半月形的拱门前张望。
“阿壤?”谢红尘再次呼唤她。
她回过身,那一刹那,谢红尘心中狂喜,他甚至以为,黄壤看见了自己。可是,黄壤只是叹了一口气,她揉了揉脸,对自己笑道:“黄壤呀黄壤,夫君不过是忙了些。你可要做个贤妇啊,不可愁眉苦脸。”
说完,她走到小桌前,铺开一卷经书,看来是想抄经。
但她握住笔,不过抄了几个字,便扔到了一边。
“天知道我是个多么不静心的人呐。”她一边感叹,一边来到小亭,坐在石凳上,安静等待。
谢红尘突然明白,她是看不见自己的。
他身在圆融塔之内,这只是圆融塔为了破坏天道,顺应它的逻辑而复刻的一些画面。
眼前的黄壤,永远等待于那个夏季。
听不到他的呼唤。
谢红尘强迫自己离开,他并不是个会沉沦于回忆的人。
黄壤还在梦外,自己尚可追寻。何必留恋过往?
他强迫自己冰冷无情,可为什么离开之时,还是忍不住回望?
百年祈露台,他从来没有想过,当自己不来的时候,黄壤在做什么?
印象中的她,也总...
是很充实的。
她会结交宗门众人,每每做些绣品、糕点,讨巧卖乖,拢络人心。
她会申领米、药,施粥放药,博一个宽厚仁义的美名。
她会为他轻歌曼舞,讨他欢心。
这么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等待与孤寂呢?
谢红尘一剑破开眼前过往,剑光四散,溅落在地,黑雾退散。
师问鱼仍旧不敢现身,他观察着塔壁上的符文,他必须尽快找到魔塔的阵核所在。
可那些本该消失如烟的旧事,一页一页接踵而来。
他举步向前,竟一步踏入了点翠峰,曳云殿。
这一次,他在案前看见了俯案看书的自己。
“宗主,夫人求见。”殿外弟子恭敬地回禀。
案前的自己眉峰微皱,道:“请她进来。”
谢红尘微怔,他走到“自己”面前,果然,没有人能够看见他。旧事已逝,不可更改。
他只能眼看着殿外,黄壤提着一个食盒,一步一步向此而来。
那个时候的她,眼里还有光。见到自己夫君,她笑盈盈地道:“知道夫君今日繁忙,我特地做了粥,你先尝尝,可好?”
而案前,“谢红尘”连声音都冷漠,他道:“搁在这里,然后退下。”
黄壤微怔,显然谢红尘突来的冷淡,令她不解。
而经过此间的谢红尘,却再明白不过。
他不允许黄壤前来点翠峰,却又不能拒绝她入内——那样的话,外界恐怕会有诸多猜测,觉得他夫妻失和。
于是,他只能冷漠。他要让黄壤知道,祈露台之外,并不是儿女情长之所。
而初初新婚的黄壤,显然对这样突来的疏远不太习惯。
她应了一声,将食盒放在桌上,又看了案后的夫君一眼。
谢红尘并没有再理会她。
她只能小声道:“那、那你记得尝一尝啊。”
案后的人,这次连应也不应,只是道:“退下。”
她终于没有再说话。
谢红尘跟出去,发现她脸上的笑容,消失在转身的刹那。
然而,当走出殿外,遇到护殿弟子的时候,她便又扬起一脸笑。那笑容端庄得体,像是……没有受过任何委屈一样。
她和善地同一切经过的人打招呼。
她已经能够记得所有人的名字。
谢红尘想要跟随她再走一段路。可这只是一个散碎的画面。
他行不多远,眼前已经失了路途。
他跟丢了她。
其实他很想返回曳云殿,看看那天她到底做了什么粥。
可是他不能。
当百年光阴如梭,旧事湮灭在重重回忆之中。
无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