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不是什么棺椁,那骇然是另一个世界!
她看见了一条河!
河水明净清澈,河里游鱼往来嬉戏。
河对岸,繁花似锦、绿草如荫。
她只要再上前一步,只要上前一步,就能触到那纯净无垢的水。
黄壤站在墓口,不言不动。
河对岸,师问鱼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步若乘风,缓缓而来。
隔着一条河流,世界被剖成两半。一半生机盎然,一半凋败腐烂。
黄壤与他对视,他的声音不紧不慢,甚至带了几分亲切:“你来了。”
他并不意外,像是在关心一个心爱的孩子。
黄壤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她的嗓子早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师问鱼遥遥地向她伸出手,温和道:“天道已死,吾道将兴。你还不肯醒悟吗?”
他说天道。说这话的时候,他伸出手。一只艳丽的蝴蝶翩翩而来,正落在他指尖。他注视许久,道:“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吗?”
黄壤白骨森森的脚,缓缓踏入这清澈的河流。
她拼命洗去这一身黄沙,然后往喉咙里灌水。温柔的水流,浸润了她。
而她一旦踏入河流,身上所有旧伤瞬间消失。
——她进入了另一个时间,一个还不曾千里跋涉的时空。自然便不会有伤。
师问鱼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道:“这便是了。”
黄壤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水,她的胃早已经失去了知觉。她抬起头,尝试许久,终于哑着嗓子问:“为什么是我?”
“嗯?”师问鱼挑眉。
黄壤问:“你赐我的茶针,到底是什么?我身中盘魂定骨针,已然是个死物。你为何煞费苦心,引我入梦?”
师问鱼对她的选择很满意,道:“当年本座入塔诛杀雷音达寂时,与之交手,打碎了一盏容器。”
“容器?”黄壤皱眉。
师问鱼笑道:“对,本座失手杀了一个人,原以为是雷音达寂的喽罗。...
可后来,吾修习灵魔鬼书,参详圆融塔之时,才发现那是一个……承载怨气的器皿。”
既然黄壤已经归顺,他似乎也不打算隐瞒,道:“可这样的器皿,一旦打碎,就极难寻得。它需要拥有强大的怨气、坚韧的意志,却又需要无上的念力。朕寻找了很多年。”
他的话意味深长,黄壤死死盯住他,问:“当初,我向谢红尘透露谢灵璧有异。半个月之后,便被谢灵璧所害。是你向他告密?”
师问鱼道:“那件事啊……唔,你做得太不隐秘。朝廷在玉壶仙宗装有九曲灵瞳。小八十六那么关心你,你猜这颗九曲灵瞳装于何处?”
黄壤并没有回答,她已经不需要回答。
还有何处?自然是祈露台了。
这里因为不涉及任何宗门之密,其实禁制薄弱。
——宗主夫人的住处,外宗谁会关心?宗内谁敢踏足?
想不到,这么小小的一点疏忽,反而成了祸端之始。
“你言语不慎,玉壶仙宗的法卷里,又有留影术。你毫不防备,自然全是破绽。本座只是略一点拨,谢灵璧就找到了你私查卷宗的实证。想不到,这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言语之间,冷漠得令人心惊。
黄壤道:“所以,第一秋之所以能够找到我,也是你暗中相助?”
师问鱼笑道:“这倒没有。吾本想将你多放几年,待你怨气深重,再行启用。逆转天道,谈何容易?但是小八十六等不及。这些年为了寻你,他就快将这整个人间掘地三尺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黄壤却字字心惊。
这些年,师问鱼一直困守圆融塔。但朝廷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在他掌控之中。
黄壤道:“那茶针……”她突然反应过来,“正是因为第一秋提前寻到了我,所以你以我为器,逆转天道时,才需要另备此物!”
师问鱼目露赞许之色,道:“你意志坚韧,被谢灵璧行刑之后,一直心怀怨恨。偏偏是个育种名家,得民间百姓供奉,念力强大。甚至还有盘魂定骨针护你肉身与元神。这么多年,本座终于等来了一个合适的器皿。可惜,太弱了。于是本座只得另辟蹊径,补上此针。以免你不能承受圆融塔之怨气,魂销骨裂。”
他提及这些,像是介绍自己一件心血之作,颇为自得。
“所以,梦境破灭之时,我虽然死亡,却毫无损伤。”黄壤喃喃道:“因为那柄茶针,替我承受了反噬。我、第一秋,你的那些皇子皇女,甚至于天下所有人。我们一直是你的棋子。”
师问鱼并不否认,只是道:“既有棋局,必有棋手与棋子。本座为了你,也算是费尽心机。如今和盘托出,知无不言,你也该相信本座的诚意。”
黄壤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师问鱼道:“这才是聪明人应该探究的问题。”他向黄壤招手,“来。”
黄壤缓缓踏出河流,踩着柔软的青草,来到他身边。
师问鱼这才道:“这世上总有些人冥顽不灵,但屠灭生灵,也非吾本意。如今你在民间,已经颇有声望。想办法游说劝导,想必不难。”
黄壤明白了:“如今这些人,还在那个沙化的世界。他们都还活着?”
师问鱼道:“本座说过,杀生灭世,并非吾愿。”
黄壤垂眸,许久之后,她问:“看来如今,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但是陛下还能给予我...
什么呢?”
“果然,不愧是你啊。”师问鱼淡笑,“那个会为自己亲生父亲培育神仙草的女人!”
说完,他复又感叹:“还是这样的你,更让人喜欢。”
黄壤不言不动,师问鱼凑近她,目光幽深如渊:“你可以得到新生。从此摆脱盘魂定骨针。”他的声音里带着笑,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残酷的话:“黄壤,吾之大业,便是唯一可以破解盘魂定骨针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