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追是昭告天下,他悔了。(1 / 2)

对于坼毁司天台引发的后果, 宣明珠早了准备,这一遭,原就是为自己的心, 怎样都无悔。

却不想, 观星楼的废墟尚在端门外,墨太傅出人表地上疏, 历数司天台十罪,使朝野震惊。

这位前任太傅虽已致仕,名望犹在,将来很可能成为晋立朝以降第一位配享太庙的文臣。兼之孙女又是未来的国母, 待今年圣寿节后, 便入主中宫。

是以满朝臣子都不免小心掂量起墨公话里的分量。

墨太傅明面上虽未替长公主陈情,可一句“司天台借舞弄天象玄虚, 欺君『惑』主”,就够人咂『摸』内涵了。

——既然司天台欺君之罪, 那么长公主的作为,难道非但无过反而功不成?

先前还怒发冲冠的皇帝,不知是否出于给未来皇后面子的考虑, 态度竟也模棱起来。

那些不以为然又无从反驳的笏臣, 便将眼神盯在梅鹤庭身上。

指望这位铁面无私的卿人,再站出来一次,说几句公道话。

谁知梅鹤庭的心思已不在这儿, 他在本司做出的事不比墨太傅动静小——

一日连决十案,皆是该当判斩的命案,郁郁血腥,惊煞了衙院上。

怪事年年,怎么今夏就分外多起来了?

谁不也不知一向稳重的梅人吃错了什么『药』, 梅鹤庭当真要做什么,也无人拦得住。崔锦衣亲自找过他一趟,觑见那张冷白沉寂的脸,哪怕官一级,心里也打了个突。

他好拐弯抹角地点拨:

“长生啊,公事是处理不完的,稳扎稳打方是为官之道。”

“官无长,唯尽心而已。”

梅鹤庭回了一句圆融话,转头,又眉目晦漠地去通宵阅卷。

姜瑾心知,公子看的不仅仅是公门卷宗。

他是那日后来,才得知长公主患上了当年柔嘉太皇太后的病,骇在当场,当晚眼皮跳了一整宿。

而公子爷连这几日,前半夜审卷,后半夜翻医书,五更天又要去上朝,白日再在衙门坐堂一天——人又不是鹰,就算是海东青,也经不住这样熬法。

眼睑的青影还是看得见的,至于他整个人沦为冬日背阳的苍山,话眼见的,气眼见的沉,这些变化却是冻浦的寒伤,碰不得,劝不得。

一劝,他必定抬起漆沉的眼睛,无一丝情绪地盯你问:“几条了?”

现姜瑾最害怕听到这三个字,缩肩回道:“抵……五条了。”

眼见公子皱眉,姜瑾无可奈地诉苦,“公子明鉴,廿年以上的实不常见,十能存一已是不易。”

每当这时,梅鹤庭便不再言声,灯烛照他的侧脸,曳出一片夜『色』般的噤默萧瑟。

他将目光重新投回书上,抚那些朱砂小字,一页页翻过。

姜瑾心疼主子,御史中丞却不管三七十一,这位是一块砖,谏议封驳哪样需要往哪搬,闻风而动,在朝上表示梅卿过于重效绩、急求成,造的杀业太重,恐犯造物之忌。

可惜这一回,没司天台的僚友援应他了。

十颗重罪犯的脑袋在西市口并排斩落的时候,那群灵台郎还伶仃仃地徘徊在倒塌的司天署外,活像一群没娘的小可怜儿。

朝堂上烽火狼烟,对昭乐长公主的作为争来吵去,没个定论,到后来仅『逼』出唯一的共识:

司天台好歹得重建起来吧,毕竟是天家的体面,三省六部缺个茬儿算怎么回事?

恰在这当口,长公主府的长史向工部递了张账单子——不就是重建么,这钱公主府出了。

“好阔气人儿,好霸道手段!”

成玉公主还在府中一心等陛惩治昭乐呢,听了这个消息,差点咬碎银牙。

锦鸳卧兰草的帕子在她手中揪来拧去,这位三嫁的公主气得直委屈:

“父皇偏心偏到了爪哇国,留给皇姐的私库里多家当,连先帝爷也不得过问。敢情她是砸钱听响动呢,这不比撕帛砸玉气派多了?再那身蟒,哼,更如楚霸王似的了!

“秋槐,你说本宫怎么就托生不到中宫肚子里头呢,挑的男人也一个比一个短命,连梅驸马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那般齐整的男人呀,等闲断人生死,判官坐镇的气魄,生死簿上说勾抹就勾抹了,偏又疑狱全无的本事,啧,叫我爱得怎样好……你说,他私底该什么样儿?”

久旷之心开春的狸奴通灵,经不得提醒,一旦醒觉了,心上便茸茸痒痒的,越想越烧得慌。

跋扈惯了的人,难得也哀怨的一面:“——嗳,皇姐好福气,到底还落七年。”

成玉公主身边的宫女秋槐盯自己的鼻尖,对此习以为常。

自家主子就是这么个脾气,一涉及长公主的事,抱怨到最后分不清是骂是夸,是怨恨还是羡慕了。

“张浃年怎样了?”成玉自己熄了没趣的念头,又强打起信心,转脸期冀地问:“皇姐无被气得吃不饭?”

秋槐噎了一,面对公主期待的眼神,眼望地砖缝:

“想是的确在家中用不饭吧,听说长公主带了张郎君,去宜春乐坊饮酒了。”

“……什么,带出去了?”

“带出去了。”

“招摇过市的那种?”

“唔,招摇过市。”

成玉听个倒噎气,突而拍案哭喊:“她想气死我!”

*

“阿嚏!”

宜春坊的楼雅厢,正吹奏尺八的张浃年突然打个喷嚏,连带『乱』了阮行首的琵琶音,不好思地向长公主告罪。

宣明珠正与杨珂芝对窗闲话,隔青铜冰鉴,转眸倚腮,耳珰轻晃,一种天然风流。

将养没几日,她的气『色』恢复得七七八八。那天骤然昏倒将迎宵吓掉了半条命,她自己过后却不当回事,要还能走动,便能来这坊中逍遥。

一时兴起带了张浃年随行,才知他身上还藏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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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带在身边的人,向来方方,成玉不是成心恶心她接手捡剩的吗,她若人苛待赶走,才是『露』了败相。得叫那小六看明白,张浃年跟了自己后滋润得很呐,瞧瞧,颜『色』比从前还胜三分,到时才知恶心的是谁呢。

她嘴角噙一缕浅浅的笑,声音是与盛夏天儿相契的慵懒,“可是咱阮娘子身上太香,扑你了?”

屋里的人一听都乐,知道长公主又打趣人了。张浃年些红脸。

他头回知道长公主在风月场中是这样,与先头那位阎王『奶』『奶』相比,可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

壮胆子,他悄悄觑向公主殿眉间的红痣。

张浃年是读过几年书的,恍觉那似艳艳相思撷来的一粒红豆,又如画龙眸上一点睛,视久,移不开眼目,脸上的红晕更真心实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