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鹤庭未理睬他,冰冷的双手颤抖着去拨须弥座下的荒草,最终在石碑紧底,现一行小字:晋明三十一年。
那一年晋明帝崩,那一年他们有宝鸦。
那一日,她来过。
来路上影绰的不安,终成一把实实在在的利剑穿心过。他本是玲珑心窍,只消一点推演,便还原出当时的场景——她当时在这寺中,混『乱』中受到波折,红,始知己怀孕。
这碑,立有五载,是为梅宝鸦祈福立。
她临盆时的凶险出血,皆是缘于……这次冲撞。
他不知。
“怎么,辩无双的梅驸马也哑无言?”
宣焘冷冷俯着他,“梅鹤庭,我知道你奉行国法,敌视逆臣反叛,一向主张我伏诛。当年若非皇妹一力保我,宣焘这条命活不到如今,你为此,没少与她起争执吧。那你可知,她是用什么说服她大哥的吗——”
宣焘手指石碑,目『逼』梅鹤庭,“就是这个!我纵使在此画地为牢,也知先帝到死,都定然对她心存愧疚。
“我混账,庙算不利连累妹妹,我认。你呢梅鹤庭,你这个驸马当得好轻松在,枕边人的,她不说,你便也不多问一声,不多想一步吗!”
说着天雷勾动地火,抬腿便要踹这个狗东西,却被一道红影拦住。
“送傩,你是谁的人!主忧奴辱的道理不懂?!”
送傩面『色』轻变,想想公主殿下的好,犹豫撤身,那一脚便结结实实落在梅鹤庭身上。
饶是如此,那静漠的人影膝盖也未曾一弯,只趔趄一下,己慢慢坐在碑旁。
抚石如抚娇女鸦鬓。
这是他女儿的平安碑,跪,怕折她的寿。
/> “尔母……我他娘……”宣焘积年的涵养、多年的枯修都抵不过此时的火气,他但凡能在这人脸上找出一丁点伤心后悔的痕迹,堂堂前亲王,也不至于如此狂怒。
可梅鹤庭面上,唯有一片叵测的沉静。
宣焘回身找哪儿有大个的石头。
“我不是驸马。”身后突然响起这一句。
宣焘动作僵住,周身火气瞬间结成冰霜。
他下意识看送傩一,后者避开『色』。
“呵……”宣焘想起昨日小醋儿那种反常的平静,恍然大悟。
他说么,若她心里还有梅鹤庭,他说他一句,小醋儿还不得像从前哪扑上来挠他?怎会那释然,还与他开起玩笑。
“敢情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送傩,你,你很好。”
那袭绿衫突然心灰意冷,也不费力气找石头,飘飘『荡』『荡』地踅身去。
走开前他莫名说一句,“你凭什么不是。”
当年皇妹相中探花郎,身为花丛老手的宣焘一便看出这两人相处,是谁在讨好着谁,心里一直不满梅鹤庭:你凭什么是昭乐的驸马。
方得知二人分,他第一个念头不是出恶气,却是难过,替小醋儿难过。
她千娇万宠一帆风顺的人生中,怎么能存在丁点的瑕疵?
是以又矛盾地怪罪梅鹤庭:你凭什么不是。
既娶她,她既也心甘情愿地上赶子傻乐呵,凭什么不能让她一直乐呵下去。
他咬牙去寻无相方丈去听经,无相说施主你心里有杀机,带宣焘去敲钟。
于是荒废的寺院中,响起一片咚咚『乱』震的钟响。
“老秃驴,你活的年头多,你过这么肝肠似雪的东西吗?得知妻女曾经受苦,你看他,哈,无动于衷。”
无相合掌,站在钟楼上,平和悲悯地俯望。
有一种人,即使内里碎磔万片,外表依旧寻不出任何破绽。
伤人,也伤己。
伤己,更伤人。
*
梅鹤庭伴着石碑枯坐一夜。
翌日天明,『露』水涴衣,他裹着那身湿『潮』的衣袍下山去。
先前骑来的马还在山脚下,雪里青的鬃『毛』被朝『露』湿一绺。梅鹤庭脸上漠无神『色』,冷的手指落在马背抚一抚,揽缰上鞍,直向兴坊去。
出寺前宣焘问一句诛心言——七年,你拿什么赔给她?
他赔不起。
到那块碑开始,梅鹤庭就知,他再也赔不起。
他以为不知她生病,已经是己最混行透骨的行径,却原来还不是。远远不是。
隐藏在过往中的天堑地渊,无远弗届,他探究一尺,那深壑便深广一丈,他错过她的多少、多少情愫、多少心意——越去弥补,只会显得亏空越大。
今哪怕,他只是出现在她面前,只想看一她好不好,于宣明珠言,都是一种的伤害。
他终于认清。
心有万刃,也只能认清这一点。
到长公主府外,锦衣落拓的男子下马前去叩。
如今他能为她做的,惟有一。
开的是着呵欠的房,到前任郎主,很是愣一下。
听他要求长公主殿下,房的神情里浮现出不必再找借闭的轻松来,哈腰道:
“大人来的不巧,殿下带着二位公子与小小姐去汝州行宫,三个时辰前走的。”
这一行长公主还带走麾下近半数北衙军卫,阵仗很大,所以也不必瞒人。
梅鹤庭俊蹙的眉峰涣散,心府出现短暂的空,随即他想到什么,双目紧紧盯着房。
“三个时辰前,是子夜。”
“是啊,”房道,“殿下拟定的,正是子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