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 今天皇上宣了我去,给了我这个。”
外面寒风呼啸,纳兰容若回到府, 脱下大氅,待身上暖和之后, 走上前坐到卢希宁身边, 将手上的纸递了过去。
卢希宁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已知直角三角形的面积, 解出勾股弦三个数值的定理。
虽然简单得很,康熙能自己推算出来,作为一个皇帝,他还真是聪明, 讶异地问道:“这是皇上自己推算出来的吗?”
纳兰容若神色复杂,望着她一会之后,说道:“看字迹应是皇上亲笔所书,当时皇上语气虽然轻描淡写,我能感到他的神色很紧张,也很期待。宁宁,皇上好似在期盼着你的肯定。”
卢希宁啊了声,笑着道:“皇上的推断定理完全没错, 不过最好简单化,我指的是求证过程需要详细,但是不用那么多无用的修饰词语,之乎者也的修饰都不要。皇上应该把他的这份推理公布于众,也算是一个好的开端。我们在学西洋可微函数等新知识, 皇上这也算是新知识, 非常值得大家学习, 大清需要的,正是这种创新。我先前看过梅文鼎先生的数学论著,他专注在算术上面,也算是一种本事吧,但是......”
卢希宁停下来,想找个词语来形容,不过想了半天,还是干脆直接道:“太落后了。”
这时候牛顿莱布尼茨已发明了微积分,而且莱布尼茨会很快提出拓扑学的早期雏形“位相分析学”。大清推崇的数学家还在纠结算术,卢希宁觉得差距实在是太大。
不过对于大清数学家的探索精神,卢希宁还是由衷赞扬:“皇上很厉害,应该借此鼓励更多人学习。数学几何的应用,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广泛得多,最基本的修路建房架桥,都需要用到数学。前些时候我听额涅闲聊时说起,南苑那边有道观,里面的道士以前还炼丹,最近几年才不怎么练了,火药就是因为炼丹发现的。炼丹炼出火药,这就是化学,不同物质在一起,状态不同会产生不同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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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容若都一一记下来,凝视着她说道:“好,临走时皇上还催过我,我明天就进宫,会一一转述给皇上。宁宁,现在天气冷得很,你不要经常往外跑,仔细着着凉。”
卢希宁最近经常出城去看黄履庄,顺便回答他的一些疑问。有时回城的时候已经很晚,纳兰容若从国子监回来之后还得等她。
卢希宁已经听过他无数次的抱怨,笑着点头说道:“最近黄履庄在补各种知识,埋头苦读书,看天气很快要下雪,我不用再经常跑出去。”
屋子里暖意融融,纳兰容若拥着她在塌上坐着,亲亲密密说着话,气氛温馨又宁静。
突然,纳兰容若闻到空气中传来香甜的气息,他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什么气味?”
卢希宁啊呀一声,忙着跳下塌几,拿着炭盆边的钳子,小心翼翼拨开炭火,从里面夹出栗子放在碟子里,笑着道:“烤板栗,香不香?”
纳兰容若也下榻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钳子,将栗子全部夹了出来,又端着碟子到屋外,将灰弄干净之后端回屋,笑着说道:“晚上我们吃锅子,你少吃一些,不然晚饭就该吃不下了。”
卢希宁拿帕子垫着栗子,用力去捏,纳兰容若见她咬着牙,几乎全身都在用力,忍笑接过来,说道:“让我来吧,你的力气留着些晚上使。”
他脸上的笑容太意味深长,卢希宁冲他笑了笑,他顺手将剥好的栗子肉塞到她嘴里,她嚼着吃了后方说道:“额涅早上还说,你年后就要去考殿试,还是要抓紧些功夫读书,考不中太丢脸,让我们都歇着些。”
纳兰容若又剥了颗栗子要喂她,她偏头躲开,将手拨到了他嘴边,他也没有推辞,吃掉了栗子,神色自若地道:“宁宁,额涅说说也就算了,你怎么还好意思说出这种话?你每月都要歇好几天,有时你说困了要睡觉,也要歇息,我怎么觉得歇息得太多了点呢?”
卢希宁嘴里抿着香甜的烤栗子,她看了纳兰容若一眼,没有说话。
纳兰容若冲她抬了抬眉毛,笑容更浓。
卢希宁呲牙笑回去,咕哝着说道 :“天天都没停过,怎么就没有怀孕呢,你要不要也去检查一下?唉,不对,查也查不出来,要是显微镜真做出来了,我可能会一点。”
纳兰容若瞪她,拿帕子擦去手上的灰,掸了掸衣袍,起身拉起卢希宁:“吃饭,吃完饭之后,我们马上来生孩子!”
卢希宁笑个不停,用完晚饭之后,各自读了一会书,洗漱之后出来,她望向窗棂,见到外面好似影影绰绰。踢掉鞋子爬上塌几,将窗棂推开一条缝,见到外面风卷着雪花飞舞,惊呼一声:“下大雪了。”
纳兰容若跟着上了塌,在背后圈住卢希宁,顺手拉下了窗棂,亲着她的脸:“嗯,下大雪了,宁宁,你喜欢看雪吗?”
卢希宁转头回应着他,含糊着回答了一句。
纳兰容若手向下,人也跟着下滑,轻声呢喃道:“我们就在这里,你能看雪,我能看你。宁宁这里的红,比雪中红梅还要美,是南国相思红豆,唔,真甜啊,我得细细采撷……”
雪白的高丽纸上,映着两人交叠起伏的身影。四下万籁俱寂,只有雪花簌簌落在海棠与合欢树上的声音。
到了早上起来,外面已经白茫茫一片,院子里的雪清扫之后,又铺上了薄薄一层。
吃过早饭后,卢希宁送纳兰容若出门,临近新年,各处庄子络绎不绝送来年货,又得收礼还礼,觉罗氏忙得不可开交,她只要有空就前去帮忙。
现在府里各处的用度,卢希宁不用看旧例,随口就能说出来。觉罗氏见她账目理得又清楚又快,把她当活算盘用。
她裹着风帽一进屋,觉罗氏眼睛一亮,伸手朝她笑着招呼道:“快过来,这里有好些帐等着呢。”
富嬷嬷笑着上前,恭敬地接过卢希宁的风帽放好。她颔首道谢,福身给觉罗氏见了礼,在她身边坐下,拿起账本一看,乍舌叹道:““额涅,又有好多风鸡风鸭风牛肉奶酪,我最喜欢吃奶酪,是蒙古送年礼来了吗?”
觉罗氏神色黯淡了几分,说道:“是蒙古那边送来的,紧赶慢赶,今天早上总算送到了。与我同辈的姐妹,也没剩下几人了。”
她略微打起些精神,吩咐富嬷嬷去煮碗杏仁奶酪上来,说道:“蒙古那边的奶酪,比京城的要香浓,宫里的太皇太后,也一直吃蒙古送来的奶酪。你喜欢吃的话,我让人送些到你们院子去,老大挑嘴,打小都不碰,说是太腥膻。”
r /> 卢希宁以前吃惯了奶酪,哪怕再臭的也吃得津津有味,她谢过觉罗氏,关心地问道:“额涅先前是怎么了,不开心了吗?”
觉罗氏神色淡淡,轻轻摇摇头,说道:“固伦温庄长公主,当年嫁给了林丹汗的长子额哲,后来额哲去世之后,转嫁给了额哲的弟弟阿布鼐,后面又生了两个儿子。阿布鼐前几年,被皇上寻了个由头,削了爵位□□在盛京。他两个儿子犯糊涂,想要把阿布鼐救出去,被皇上派兵镇压了,阿布鼐被绞死,两个儿子估计也活不长。说起来,额哲的额涅苏泰也出自叶赫部,与纳兰府是亲得不能再亲的本家。固伦温庄长公主,比我这个堂姑,与皇上还得亲一些,她是太宗的次女,是太皇太后亲姑姑的女儿。皇家就是这样,谁都连得上亲,皇家的格格们更不值钱,全部拿去联姻,别说是亲戚,就是亲父子亲兄弟之间,也杀来杀去,毫不手软。”
卢希宁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关系,现在纳兰府,与阿布鼐也差不多,都是康熙的姑姑家。
阿布鼐一家的遭遇,说不定也会轮到纳兰府上。觉罗氏的姐妹们几乎都嫁到了蒙古,她则孤零零留在了京城。
卢希宁握住了觉罗氏的手,微笑着转开了话题,说道:“额涅,园子里的梅花该开了,我们忙完后,也去赏梅花好不好?中午吃热腾腾的锅子,我觉着豆腐粉条比肉好吃,得准备多些,蒸些风鸡风鸭,再温点酒,吃得微醺,睡觉最香了。”
觉罗氏被她说得笑起来,“还是你会吃会玩,依了你,我们快些理好帐,等下就出去赏梅。”
富嬷嬷掀帘,端着杏仁奶酪走进屋,福了福身说道:“夫人,李姨娘在外面,急着想求见夫人。”
觉罗氏脸瞬间拉了下来,问道:“她来做什么,不知道我这时正在忙吗?”
富嬷嬷忙说道:“李姨娘说,二公子身上起了热,求夫人派人出去请太医来给二公子看病。”
觉罗氏板着脸,垂下眼帘许久都没有说话。卢希宁则低下头,拿银勺搅着碗里雪白的奶酪,沉默着没 有出声。
富嬷嬷立在一旁,神色焦急却不敢催。外面隐隐传来李姨娘凄厉的哭喊声,觉罗氏脸上浮起讥诮之色,不咸不淡地道:“拿对牌去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