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笑着应是,卢希宁提笔写了起来,写完之后认真检查了一遍,说道;“差不多就这样,皇上应该能看懂。”
纳兰明珠背着手站在案桌边,看着卢希宁流利写出的拉丁文,心情与神色都十分复杂。
觉罗氏手转头看着纳兰明珠,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挑衅地冷笑,见到他脸色微沉,得意地直抬眉。
梁九功小心捧着纸吹干了,笑呵呵问道:“奴才斗胆问少夫人一句,少夫人可知道其中的究竟?”
卢希宁眨巴着眼睛,心道当然知道啊,不过她不能说,得让他们自己去钻研琢磨。她看着梁九功,眼珠转动了几圈,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纳兰明珠看着卢希宁笑眯眯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不禁别开了头。
梁九功脸上的笑容更甚,恭敬行礼之后,说道:“多谢少夫人。奴才还得回去跟皇上回话,就不多打扰了,奴才告退。”
卢希宁福身回礼,纳兰明珠亲自送梁九功往外走去。觉罗氏忙着上前,握住卢希宁的手,急着说道:“手都凉了。”
她连声吩咐下人去拿暖手炉盛热汤,说道:“宁宁,你先吃碗热汤,等身上暖和了再说。”
卢希宁手上捧着暖手炉,好奇去看康熙赐下的菜,见不过是已经冷掉的炖肘子,不敢兴趣走开了,说道:“额涅,我还是先回院子吧,你们也该吃年夜饭了。”
纳兰明珠正好送走梁九功回屋,闻言顿了下,说道:“既然来了,正好留下来一起用团年饭。”
觉罗氏冷笑一声,不客气地道:“本来大好的日子,我也不想提晦气的事情。可你说话之前,怎么不过过脑子,宁宁若是留下来,只看到某些人也该吐了,哪还吃得下饭!”
纳兰明珠脸色一黑,不自在地吩咐道:“李姨娘身子不好,就留在自己院子里用饭。”
随从忙领命前去传话,觉罗氏撇了撇嘴,勉强地道:“宁宁,既然如此就留下来吧,你就坐我身边。富嬷嬷,你去吩咐厨房做锅子呈上来,咱们晚上吃点热气腾腾的东西,皇上御赐的肘子,就给老不......爷独自享用吧。”
卢希宁看着那结了层油的肘子,想笑又憋住了。纳兰明珠板着脸端坐在上首,吩咐道:“去拿炭炉来。”
下人提来了炭炉,纳兰明珠亲自将装肘子的罐子放在了炉上热着。
觉罗氏斜眼瞧去,暗中撇了撇嘴,转头与卢希宁说起了闲话:“宁宁,先前我见着你啊,真是厉害,那些字我看上去跟蚯蚓一般弯弯绕绕,亏得你能懂。”
卢希宁笑着说道:“额涅,其实满语与蒙语,我看上去才像蚯蚓,比拉丁文还要难懂。”
纳兰明珠这时抬起头,说道:“卢氏,如果你不想别人知晓心里所想,不能是先前那般反应。比如梁九功问你时,照着你的神色,谁都能一眼看穿你的心思。”
卢希宁坦白地道:“我现在还做不到,也学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这个太难了,我尽力吧。”
纳兰明珠差点没被噎着,半晌后说道:“梁九功回去之后,肯定会一五一十告诉皇上,若是皇上到时候问起来,你该如何回答?”
卢希宁想了想,说道:“我就告诉皇上,西洋有很多新学问传来,没人告诉他们,那他们又是如何懂得的?学无止境,得自己去钻研,哪能只等着别人告诉你,这也是成立数学天文学院的意义所在。”
纳兰明珠怔住,陷入了沉思,这时几个姨娘鱼贯而入,上前团团福身见礼。
纳兰揆叙也被奶嬷嬷带着进门,请了安后扑到纳兰明珠怀里,笑嘻嘻地道:“阿玛我饿了,快些吃饭吧,吃完饭,我还要看焰火。先前我在院子里见着了,真是好好玩。”
纳兰明珠慈爱地轻抚他的胖脸蛋,说道:“好好好,等吃完饭之后再放给你看。”
卢希宁看着纳兰明珠的慈父模样,眼神不由得朝屋外看去。外面还在飘着细雪,不知纳兰容若什么时候才能回府。
/>
康熙的御赐肘子热了之后,纳兰明珠让人分成了几份,让大家分着吃了沾喜气。
觉罗氏随意找了个借口,替卢希宁把肘子推了回去。外面来的一切吃食,她没有亲自看着,一律都不能入卢希宁的口。
用完饭之后,纳兰揆叙就迫不及待吵着要看焰火。纳兰明珠拗不过他,吩咐下人去将买来的焰火摆好,起身说道:“都出去看吧,看完后各自回院子去。卢氏,你身子不方便,早些回去歇着。”
卢希宁应了下来,与觉罗氏一起走出 屋,看到庭院里搭好的焰火架子,停下脚步打量了几眼,说道:“额涅,我们再看一会。我想对比一下,外面买来的焰火,与现在造办处做出来的差别在哪里。”
觉罗氏摸了摸她的手,见手温热着,便放心下来,与她一同站在廊檐下观看。
下人点燃了焰火,卢希宁只听声音就没了兴趣,与造办处的相比,实在是相差悬殊。
不仅仅是她,连纳兰揆叙这个小胖子也看出了不同,等焰火放完之后,连连跳脚不移嚷道:“不对,阿玛不对,要放先前的,先前的好看。”
纳兰明珠轻怕了他一下,唬着脸说道:“先前的焰火,是皇上赏赐给你大嫂的,已经放完了。你若想再看,就得认真学着写字描红,等长大后有了本事,说不定皇上也会赐给你。”
纳兰揆叙撇嘴要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过最后还是没掉下来,委屈万分地道:“那好吧。”
卢希宁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说道:“我院子里还有些以前做的焰火,可以分给你一些。”
纳兰揆叙顿时咧嘴笑了起来,小胖手抱拳,费力弯腰作揖:“多谢大嫂。”
谢完之后马上跳了起来,推着奶嬷嬷说道:“快去拿,快去!”
纳兰明珠心里百般滋味,卢希宁有时虽气人得很,与觉罗氏倒一样,不会迁怒于无辜稚童。
觉罗氏与卢希宁离开了前院往回走,她侧头打量着卢希宁片刻,笑着自嘲说道:“我这心境啊,始终比不上你。那么小个孩子,他能懂什么,我听到你要给他焰火,居然心里还会有些疙瘩。”
卢希宁呆了片刻,她根本没想到这一层,思索之后说道:“夫君其实也不在意,对二弟很好。”
觉罗氏想起上一辈的那些恩怨,血海深仇多了去,心里亮堂了不少,笑道:“我也不管了,大人归大人,孩子归孩子,真要记恨算账,也实在算不过来。外面冷得很,你快回去好生歇着,我也要回去歇一阵,明日还有得忙。”
卢希宁与觉罗氏道别之后回到南院,洗漱之后出来,见到门帘猛地掀开,纳兰容若一身寒气进了屋,她顿时惊喜地叫起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纳兰容若边脱大氅边说道:“今晚本来该我当值,皇上差梁九功前来传口谕,说让我回府歇着。梁九功还特地提了一句,皇上看到你的回复后,过了一阵就吩咐了他。宁宁,肯定都是你的功劳,我才能回来。”
卢希宁见他脸都冻得惨白,将手炉硬塞在他手里,说道:“什么功劳不功劳呀,你吃过饭没有?”
纳兰容若捧着暖和的手炉,心也暖暖的,说道:“我在宫里吃过了,宁宁,我先进去洗漱换身衣衫,再出来好好陪你说话。”
纳兰容若洗漱换好衣衫来到暖阁,在榻上坐下,卢希宁依偎在他怀里,细声说了晚上康熙赐菜与焰火的事情。
纳兰容若用力亲了下她的脸颊,眼里笑意更甚:“为夫得多谢娘子的聪慧,不然我还得在宫里当值呢。”
卢希宁神色纠结,迟疑着说道:“皇上现在是不是很看重我?如果是的话,我跟他提出让你调职好不好?不过我先要取得你的同意,因为这是你的差使。”
纳兰容若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宁宁,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因为靠着你才能换个差事,从此心生不满?你别多想了,你能有本事,我只会替你高兴。不过你不用替我去相求,因为宁宁的功劳,要用在刀刃上。现在纳兰府如烈火油烹,年后阿玛若没意外,会升任大学士。我是大男人,这么点苦我哪里会受不住。曹寅也一样还在当值呢,听说我能回府,他都羡慕得眼睛都绿了,哈哈哈看到他的样子,我真是开心啊。一是开心宁宁的本事,二是开心能回来见到你了。”
卢希宁听到他这般说,也没有再勉强,在他怀里舒舒服服靠着,说道:“有你在才叫过年。平时还不觉着,今天我特别孤单,都想你一整天了。”
纳兰容若亲着她,柔声说道:“我也是,明明四下都是热闹欢庆,我却觉着冷清得很,不是天气冷,而是心中空荡荡的,总想着你在的话该多好啊。每次到了南院的门口,这颗心才彻底落了回去,宁宁,你在之处,即是归乡。”
窗外,焰火爆竹声声不断,他的头低下来,亲吻她的眉眼。她抬头迎上去,眼里也落满了五颜六色的光。
纳兰容若声音低下去,呢喃道:“宁宁,我们做到子时好不好,我慢些,做过一年。”
卢希宁看了眼滴漏,翻了个白眼,嘟囔道:“离子时还有足足一个时辰,不行,实在太久了,我不行你也不行。慢了没意思,快了你也快,我身体也吃不消,悠着点吧……”
纳兰容若身体微抬,干脆堵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