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与产婆早已经准备好, 卢希宁被搀扶进去躺着,很快觉罗氏也接到消息赶到了。
她见纳兰容若衣衫凌乱,六神无主站在产房外, 眼巴巴望着里面,狐疑地打量着他, 嫌弃地道:“老大你去做什么了,怎么衣衫不整?算了,我也没功夫同你废话, 你闪开些,别在这挡着道, 我得进去陪宁宁。”
纳兰容若回过神, 忙抱拳作揖, 说道:“有劳额涅了,宁宁就交给你。若是有事的话,赶紧递个消息出来。”
觉罗氏没好气地道:“呸呸呸,肯定不会有事的,你可别瞎说。”
纳兰容若沉默一瞬,喊道:“额涅。”
觉罗氏回过头,见他白着脸, 眼神饱含着祈求, 低声说道:“若是大人与婴儿......, 额涅,我只要宁宁, 求你了额涅。”
觉罗氏从未曾见他这般低声下气过, 一时又生气又心酸, 瞪着他说道:“尽成日胡思乱想!”说完没再看他, 转头进了屋。
卢希宁倚靠在床头, 见到觉罗氏进了屋,笑着说道:“额涅怎么来了,先前产婆已经帮我看过了,说离生还早着呢。”
觉罗氏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见她神色还好,也放了心,笑着说道:“我知道,羊水破了之后,就是再快也要等上一两个时辰,没那么快。不过等到生的时候痛得很,总得有人陪着,我在外面也等不住,再说不来老大也放不下心。先前我进来时,他正在门外晃悠,我瞧他那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生孩子呢。”
卢希宁阵痛过去,现在精神尚好,跟着觉罗氏笑起来,说道:“我哥也这样,嫂子生阿宝的时候,他几乎觉得天都快塌了。”
觉罗氏笑个不停,说道:“那得等到你生下儿子才去报喜,不然你哥肯定要赶来,院子里已经有一个魂不守舍的了,再加一个可遭不住。我瞧着老大的衣衫都被撕破了,也不知道他如何弄成了那样,以前瞧着他还算稳重,一遇到你的事情啊,他就完全昏了头。”
卢希宁尴尬不已,不好意思垂下了眼帘,干笑着转开了话题:“额涅,你多久才生下了夫君?”
觉罗氏回想起生纳兰容若时的情形,笑着说道:“老大生得还算快,自发作时起,不过两个多时辰就生下来了。生下来也不重,带着厚衣衫称还差一点才到六斤,我也没吃多少苦。我瞧着你的肚子,比我生的时候还要小一些,孩子生下来肯定不到六斤,小些也好,你也能少吃些苦头。”
卢希宁知道生孩子能不能顺产,除了婴儿的大小之外,还与胎位有关系。
如果遇到肩朝下还好,脚朝下的话就需要调整胎位,要不就得剖腹产。除了这两点之外,若是产妇的骨盆太小,胎儿过大,也无法顺产。
现在也没有产检,是胎位不正呢,或者胎儿生出来有缺陷呢?卢希宁脑子里乱七八遭想了一通,肚子又开始牵扯着痛,她等痛意过去,苦着脸道:“没完没了痛下去真是折磨,还不如干脆一次痛完。”
觉罗氏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没办法,宁宁你要忍着些,得留着些力气等生的时候再用。”
没过一会,阵痛又来临,产婆查看过后说道:“少夫人,已经开了两指,等到开了十指之后就能生了。”
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卢希宁愁眉苦脸地说道:“这么小,只怕只能生出只老鼠。”
觉罗氏斜着她,嗔怪地道:“哪有当人额涅的,说自己的孩子是老鼠。”
卢希宁从太阳升到头顶时忍起,直忍到渐渐西斜。落日的余辉洒在青瓦粉墙上,又一点点暗下去,灯笼次第亮起,照得南院明亮如白昼。
开始时,卢希宁还有闲心与觉罗氏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到产婆说到到开了五指六指时,她已经痛得麻木之后,靠在床头脸色惨白如纸,再也说不出话来。
觉罗氏坐在床边,脸色也比卢西宁好不到哪里去,不断干巴巴安慰着她道:“宁宁,再熬一熬啊,生孩子就这样,熬过去就好了。”
幸福与美好两人,在旁边不断拿着帕子擦着卢希宁额头流出来的冷汗,她恍惚中还在想,早知道就把长发剪短了,这么长的头发,李氏生孩子的时候不能洗头,被汗水全部打湿过,估计得比粪坑都臭。
如果羊水栓塞呢?
脑中又莫名其妙冒出了这个问题,理智告诉卢希宁要冷静,她闭上眼,努力放空脑子,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nbs p;张婆子端了烂糊面进来,觉罗氏伸手接过去,舀了一勺子喂到她嘴边,温声说道:“宁宁,你向来嫌弃参汤味道奇怪,稍微吃些易克化的面吧,等下才有力气。”
卢希宁不想吃什么面,她想吃奶酪火锅,霎时间,快将人淹没的悲凉席卷而来,她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吃了小半碗烂糊面,肚子又开始碾压般的痛,双手紧紧抓住了身下的褥子,整个人都不断颤抖,额头的汗水,混着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
产婆赶紧上前,撩起衣袍下摆一看,眼神一喜,说道:“少夫人,已经开了八指,待开到十指就能生了。”
觉罗氏松了一口气,说道:“宁宁,你再忍一忍啊,很快了,我生老大也是这样,前面难熬得很,等到开了八指,后面就很快了。张婆子,你快去再提些热水进来。”
张婆子应下,提着食盒匆匆往外走去,孙太医忙叫住她,问道:“屋子里情形如何?”
纳兰容若僵着的眼珠子,也跟着转动着看了过来,张婆子见到他比卢西宁还要惨几分的模样,想笑又感慨不已,赶紧答道:“产婆说已经开了八指,少夫人很快就能生了。”
纳兰容若眼中似乎有光芒闪过,旋即又暗了下来。孙太医长长舒了口气,跌坐在椅子上,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喃喃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快生了就好。”
若是羊水破太久,对产妇与胎儿都不利。他觑着纳兰容若的神色,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孙太医最开始在前院等着,见时辰一点点过去,听到产房里递出来的消息,他也坐不住了,心神不宁在屋子里走动。
妇人生产本就凶险,康熙下旨让他在纳兰府上守着,要是卢氏也出了什么事,只怕头顶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思极此,孙太医再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亲自抱着药箱来到了后院。行墨与行砚见状,又去搬了椅子前来,放在案几旁边,请他坐着吃茶。
纳兰容若直愣愣站在那里,孙太医也不好坐,干巴巴劝慰道:“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公子坐着歇息一会吧。”
过了许久,孙太医才听到一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嗯,你请坐。”
孙太医看着脸色如同糊了层白浆的纳兰容若,他身前的衣襟被扯开,搭在胸前,露出白色里衣,嘴张了张,始终没再说什么,在椅子上坐下来。也与他那般,眼神直直望向产房。听到里面的情形,不时解释几句。
纳兰容若仿佛听进去了,又仿佛没有听进去。
产房里,卢希宁开始还有声音,后来就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她喊痛他跟着痛,她不喊他跟着怕。
门房婆子走过来,偷偷瞄了眼纳兰容若,对行墨低声道:“老爷差人回了府,前来问少夫人的情形如何了,可生了没有?”
行墨低声说了情形,门房婆子朝产房望了一眼,正准备转身去回话,听到里面突然传来的惨叫,悚然而惊呆立在那里。
然后,身边似乎一阵狂风卷过,她怔怔看去,纳兰容若跌跌撞撞往产房扑去,不由得瞪大眼小声惊呼。
男人可不能进产房,产房污秽可不吉利!门房婆子见到行墨与行砚,还有孙太医也抱着药箱跟了上去,产房里有人端着盆出来,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她不敢再看再想,忙转身去回消息了。
张婆子端着装满了血水的盆正赶着往外走,差点儿与纳兰容若迎面相撞,她忙停住脚,急着道:“爷,你可不能进去!”
纳兰容若盯着盆里红彤彤的血水,眼珠几乎爆裂,嘶哑着嗓子问道:“怎么样了,里面怎么样了?”
觉罗氏听到声音回过头,皱眉大声说道:“宁宁快生了,孩子已经看到了头,你离远些,别过来碍事!”
张婆子也跟着劝,纳兰容若呆了片刻,颓然让开了身,顺着墙根坐了下来。张婆子端着盆走出门,见到孙太医与行墨行砚,都如他那样在墙角跟蹲着,一时无语。
这一幕似曾熟悉,以前李氏生产时,卢腾隆也这般模样,只是卢希宁生产时,又多了几个人蹲墙角跟。
她不禁摇摇头,这都是什么事!
热水不断送进去,血水不断端出来,产婆在不断说道:“少夫人再用些力气,对,就这样。”
卢希宁知道拉玛泽呼吸法,这时候却感到力不从心。 产婆告诉她胎位正,一个劲让她用力用力,可是她觉得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孩子还是没有下来。